那句“我父亲拒绝了鹿叔叔的好意”,如同投进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鹿柠脸上所有精心维持的平静。

她眼中那温和沉静的假面彻底碎裂,只剩下震惊、慌乱,以及一种被当众剥去衣衫般的狼狈。她放在文件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泛白,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小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只剩下窗外渐弱的鸟叫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在她失去血色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短暂的死寂后,鹿柠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重新凝聚起一丝表情。那不再是温和的笑容,而是一种近乎苍白的、带着点摇摇欲坠的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试图将话题拉回那个看似安全的领域。

“梁安…商业上的事情,有时候…很复杂,长辈们的做法,未必代表我的想法。”

她避开了我父亲的名字,也避开了“礼物”这个敏感词,目光带着恳求,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对你的帮助,给你分享的资料,都是真心的,我真的觉得你很有潜力,值得更好的指导,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把你当成很重要的学弟和朋友,别让那些…外面的干扰,影响我们,影响你的学习,好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

她在努力淡化,努力粉饰,试图将这一切重新包裹进“学姐和学弟”的温情外衣里。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觉得充满智慧和吸引力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一个眼神失望而冰冷,不再有丝毫动摇的梁安。

我知道,她明白我已经知道了全部,她此刻的辩解,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绝望的自救。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激烈的指责,甚至连声音都异常地平和。

这平和并非不在意,而是失望沉淀到了极致后的冷静,我选择了一条更清晰、也更伤人的路,直指核心,不留余地。

“学姐……”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小小的教室里,“我父亲,为官清廉,秉公办事,这是他的原则,也是我的底线,他拒绝任何不合规的“好意”,是理所当然。”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她眼底深处那抹慌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至于柠姐你……你帮我学习,分享资料,我很感激,这份帮助,我不会否认,也不会忘记。”

我指了指她带来的那个文件袋:“但这份感激,仅限于此,它无法抵消…你接近我的真实目的。”

我看到她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我讨厌的…”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从来不是商人,也不是所谓的“商业规则”,我讨厌的,是被人算计,被人愚弄,被人当成一枚可以随意利用的棋子,讨厌自己的信任和真诚,被当成撬动他人利益的工具。”

“梁安…”鹿柠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一种破碎的无力感。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揭穿的难堪,也有目的落空的失落,似乎还有一丝被理解的刺痛,她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你果然和你父亲很像。”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骨子里都带着那种让人无可奈何的…固执和…干净。”

这句话,说不清楚是评价,还是认输。

她终于不再试图辩解,也不再试图挽回,那层伪装被彻底撕下后,剩下的只有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悲凉。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她慢慢地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拿起那个装着模拟题的文件袋,却没有再递给我,只是紧紧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得泛白。

“那么,我继续留在你身边,也…没有任何必要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攥紧的手指,声音低沉。

“我…我不敢回去面对父亲,他寄予厚望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彻底识破了,他…会很失望,甚至…会迁怒于你和你父亲。”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我,望向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眼神空洞,“但现在,除了如实告诉他,和他的那些“商业伙伴”…我别无选择。”

她的话像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我心上。

鹿正明的迁怒…这又是我带给父亲的麻烦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鹿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伪装,只剩下一种近乎坦白的、带着深深疲惫和遗憾的复杂情绪。

“梁安…”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柔和的坦诚,“在这一切目的和算计之外,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弟弟”。”

我的心猛地一颤。

“和你一起学习,讨论题目,看你认真思考的样子,甚至听你偶尔抱怨学习太难…”她的嘴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真实的温暖和怀念,“都让我觉得很舒服,很放松,比在家里面对那些虚伪的应酬,或者面对那个总是和我争锋相对的妹妹鹿优,要轻松自在得多。”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清澈了许多,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就像做了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不用去想家族的期望,也不用去算计得失,只是简单地当个学姐,帮助一个努力向上的学弟。”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遗憾和哀伤。

“可惜…梦,终究是要醒的,现在…梦醒了。”

说完最后一句,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应的机会,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她攥紧了手中的文件袋,像逃离一个令她窒息的地方,猛地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她的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我,留下了一句如同冰锥般刺入我心脏的话语。

“还有那天在音乐厅后台,我根本不是去找什么朋友。”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残忍。

“我是听说,梁安的妹妹在那里演出,我想或许能从她那里能再找到一个突破口?可惜,你妹妹她…和你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一样的敏锐,一样的反感这种行为。”

“砰!”

门被拉开,又被重重地关上。

那声闷响在寂静的小教室里回荡,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

鹿柠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连同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香水味,也迅速被走廊里流动的空气冲散。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

小教室陷入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僵硬地坐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耳边还回响着她最后的话语。

“很喜欢你这个“弟弟”…”

“像做了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

“梦醒了…”

“根本不是去找朋友,是想从梁诺那里找突破口。”

真心的喜欢,美好的梦境,多么讽刺啊!当这所谓的“喜欢”和“美好”,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欺骗和算计的基石上,当它被揭穿后,又变成刺向我的利刃… 这一切,还剩下什么意义?

她坦白了音乐厅的真相,那刻意为之的“偶遇”,那试图染指我妹妹的卑劣意图… 这最后的一击,彻底粉碎了所有残留的、关于“或许她也有几分真心”的幻想。

巨大的失望、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又带着尖锐的刺痛。

我颓然地靠向椅背,仰头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片繁华喧嚣,而这个小教室里,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无尽的惆怅。

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落幕了。

一个曾经仰望的学姐形象彻底崩塌了,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的心绪,和那份沉甸甸的、再也无法纯粹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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