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辞揭露的真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心上。

每一次想起鹿柠学姐温和沉静的笑容,想起图书馆里她耐心讲解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恰好”分享的那些珍贵资料… 那些曾经让我感到温暖、钦佩甚至带着一丝憧憬的画面,如今都扭曲变形,露出底下冰冷、赤裸的算计。

“她接近你,帮助你学习,从头到尾,都带着她父亲明确的商业目的。”

柳辞虚弱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魔咒,日夜在我耳边回响。

巨大的被欺骗感和强烈的恶心感挥之不去,像一层粘稠的污垢裹住了心脏,让我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沉闷压抑。

图书馆,那个曾经让我感到安心和充满斗志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最让我窒息的空间。只要一想到可能会在那里“偶遇”鹿柠,看到她那张似乎永远带着善意微笑的脸,我就感到一阵反胃,我无法再面对她,至少现在不能。

于是,我像只受了伤的蜗牛,把自己缩回了最初的那个壳里,那间位于文学院三楼、安静得几乎被人遗忘的废弃播音室。

这里,曾经是我给端木璇补习英语四级的“秘密基地”,承载着简单而纯粹的时光,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我试图用题海淹没自己,用公式和定义填满大脑的每一个缝隙,把关于鹿柠、关于欺骗、关于那个庞大而肮脏的商业算计,统统挤出去。

然而,那块名为“真相”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我无法真正专注。

最初几天,很平静。

鹿柠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消息询问我在哪个自习室,也没有“恰巧”出现在图书馆,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焦躁,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直到第四天下午。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是鹿柠。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指尖都有些发凉。

“梁安,在图书馆吗?我这里整理了几套省考最新的模拟题,题型很新,解析也很详细,感觉对你挺有帮助的,你在哪个位置?我给你送过去?”

温和的措辞,一如既往的“关心”。

可此刻,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试图重新勾住我,我看着那条信息,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平静无波的脸,看到她父亲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在背后闪烁。

胃里一阵翻搅。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僵硬地在屏幕上敲击。

“谢谢学姐,我今天没在图书馆,有点私事在外面处理,暂时不用了,学姐自己留着吧。”

一个拙劣的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敷衍。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没有追问,也没有回复,小教室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单调的鸟叫声,一种无形的压力,却随着这沉默,越来越重地挤压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夕阳的余晖将窗外的梧桐树染成一片暖金色,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申论材料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节奏均匀的敲门声,打破了小教室的宁静。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

我僵硬地抬起头,望向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庞探了进来,怎么是鹿柠。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得体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探询的温和笑容,夕阳的金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看起来人畜无害,美好得不真实。

“梁安?果然在这里。”

她推开门,自然地走了进来,声音轻快,带着一丝“终于找到你了”的轻松感。

“刚才给你发信息,你说在外面,我还以为真找不到了呢,没想到你躲到这个小天地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是几份装订整齐的试卷,她走到我旁边的座位,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将文件袋放在我摊开的书本旁边。

“嗯,就是这几套题,我特意给你挑的。”她侧过身,看着我,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探究,“怎么突然换地方啦?这里虽然安静,但资料什么的还是图书馆更方便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小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香水味飘过来,曾经让我觉得安心舒适的味道,此刻却像毒气一样让我窒息,柳辞的话、父亲拒收的礼物、鹿正明那张想象中精明的脸…所有画面在我脑海中疯狂闪回。

我知道,她大概也猜到了。

猜到我可能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她不会亲自找到这里来,她此刻轻快的语气,温和的笑容,都是在试探,在做最后的努力,试图用“学习”这块遮羞布,继续掩盖那不堪的真相。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觉得深邃而智慧的眼睛,此刻在我眼中,却像蒙着一层精心打磨的琉璃,看似清澈,内里却深不见底,充满了算计。

不能再躲了,也无法再伪装下去了。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学姐。”我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我避开了她关于地点的问题,目光直视着她,缓慢而清晰地问道。

“你帮我学习,给我这些资料,真的只是…因为我们是同学?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

鹿柠脸上的笑容,在我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极其细微地僵硬了那么零点一秒。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但那刹那的凝滞,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她眼底深处,那层温和的伪装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闪过一丝极快的不安和了然。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似乎比刚才坐得更直了一些,她依旧保持着笑容,语气甚至更加轻快,带着点嗔怪。

“梁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当然是觉得你有潜力啊,怎么?是不是听到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了?” 她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化解,眼神里带着安抚,“别信那些,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别分心,来,看看这套题,这个模块你之前不是有点薄弱吗?这套题针对性很强…”

她伸手想把文件袋里的试卷抽出来。

“学姐!”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看着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看着她脸上那强撑的笑容终于开始变得有些勉强。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愤怒、失望和被愚弄的痛苦,像岩浆一样找到了出口,我不再躲闪,不再犹豫,将压抑了数日的真实想法,如同利刃般,直直地刺向那层精心编织的假象。

“我父亲…他拒绝了鹿叔叔的好意,对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

鹿柠脸上的笑容瞬间彻底冻结、碎裂。

她瞳孔猛地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震惊、慌乱和…被彻底戳穿的狼狈!

她放在文件袋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教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夕阳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那层名为“学姐关照”的华丽外衣,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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