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瑟琳娜本来也想参与的，却因为体内还有不稳定魔力波动而被亚诺连哄带骗地劝去打坐调息了。
所以当下篝火旁便只剩下了杰西和亚诺两个人。
银发精灵在一方大石上引动着蔚蓝色星光，像是在抽丝剥茧般将魔力尽数从体内肆虐的状态下提取出来。
杰西看着瑟琳娜那心流一般的沉静状态，若有所思般揉了揉下巴。
“喝点东西？”
亚诺巧手轻翻，便把一瓶酒水直接甩到了杰西手中，不过后者战战兢兢接过却又不敢喝，只能是歉笑一声，又把酒还了回去。
“我不会喝酒。”
“你们这些个律法师啊，酒酒不喝，肉肉挑着吃，每天活得循规蹈矩的，不累么？”
亚诺倒也不勉强，只是自顾自地撬开瓶盖便咕噜咕噜灌了两口。
“据我所知，奥兰卡家族一直以来都是教会最忠实的拥趸，教会对精灵的态度人尽皆知，你怎么会想着要帮奥克的？”
这是必须要问的问题。
也是决定篝火旁的两股势力能否精诚合作的关键。
如果杰西有所隐瞒，亚诺绝对会手起刀落，他有这样的能力，当然也足够果断。
律法师并非战斗人员，他们除了能构建出充满文字游戏的契约之外便再无别的什么能耐，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被教会当作宝贝供起来。
像杰西这样私下出逃的律法师，实在是罕见到了极点。
见着亚诺逐渐攥握手杖的动作，杰西心里清楚自己当下如果不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自己的小命儿怕是要当场就交代了。
可有些事情却又偏偏不太好开口。
“杰西？”
亚诺眯起眼睛，犀利的眸光闪烁出冷酷。
“亚诺，你……是怎么看待精灵的？”
忽然的问题让亚诺怔了一拍，而杰西则是顺势拿过了话语的主动权。
“打我记事起，奥克便效忠于阿尔伯特家族，我的祖上三代操刀了她的契约，整整百年有多的契约……”
“在我小时候，她明艳动人；便是到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身边的人事变迁太多，人老去，建筑垮塌，势力更迭，可她却依旧光彩夺目；”
“精灵的寿命实在太长了，长到让我觉得他们不应该和我们人类扯上任何关系才对……”
杰西将个人看法娓娓道来，每句话不离精灵，又每句话都避着奥克。
亚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开口打断了杰西的娓娓道来：“精灵已经存在很久了，这些问题老生常谈，我倒是习惯了，让我在意的是……这些跟奥克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教会掌握的精灵应该不少吧？怎么唯独是奥克偏偏让你这么关心呢？”
一语中的，精准爆破。
只是一下却让杰西的全部布局烟消云散。
他怔怔地看着亚诺良久无言，直到最后才幽幽叹息：“亚诺，你觉得人能和精灵在一起么？”
“在一起？什么在一起，一起冒险？”
亚诺抖了抖肩膀，下意识开口的调侃还带着几分嬉戏，反倒是一旁的瑟琳娜却忽然收了情绪，便连身边的蓝色幽光都一并消散。
精灵在认真聆听，好像与自己息息相关。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冒险的队友与伙伴要是不在一起，能在哪里呢？难不成天天……”
亚诺的话刚要来到尾声，却像是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看向杰西的眼眸，被蓝发遮掩的视线闪躲，似乎是不太敢直面这份审视目光。
“我喜欢她。”
但最终的结果却无比坚定。
“这个世界从未有人类和精灵在一起的先例，他们那不相互匹配的寿命是决定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可是我还是喜欢她。”
“我不想让她在这么沉沦下去……阿尔伯特大人在其父亲因故身亡后已经变得越发癫狂，他的偏执，早晚会害了奥克。”
身上那金色的璀璨纹路是杰西作为律法师的骄傲，却也是他的束缚。
“我是从贝塞斯大人口中认识你的，亚诺。”
杰西转而看向亚诺，同时摊开手掌，将一寸寸光晕拼接而成的律法契约尽数展现在他的面前。
“在他们眼里，我是绝对的怪胎。人们应当把精灵视作工具，以契约令她们永世服从，以武力迫使她们屈服。可你不一样。你跟瑟琳娜这一路走来的友谊，正正是我眼中的希望。”
“我们是能和谐共处的。”
亚诺看着那构造极为精细的契约就这么展现在自己面前，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杰西的推心置腹无所保留。
名为爱慕的情绪成就了这一切背后的推动力。
而这最后的决定权，掌握在亚诺一人手中。
“要是阿尔伯特知道你这么做的话，你会比女巫死得还要凄惨。”
剖出心肝，却靠秘法吊起性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五脏六腑被焚烧成渣滓，最后又由自己在燎原大火中吞下。
这还只是当初教会对付女巫残忍手法中的冰山一角。
“我不在乎。”
可杰西的答案却掷地有声。
“便是奥克自己都不一定会知道你做了什么，更遑论感激。”
亚诺稍稍挺直腰杆，这份正经是他现时唯一能够拿出的敬重。
这是一种大概率发生的可能。
因为杰西从未跟奥克有过近距离长时间相处的机会。
在教会里，她是事务繁忙的神圣骑士团剑圣；而杰西则是位高权轻的律法师。
二人堪称唯一的交集，便是契约更新的刹那。
说起感激，倒不如说奥克会更恨杰西一些，恨束缚了自己百年有多的律法师。
所以。
杰西缓缓坐起，在亚诺的注视下，再次双膝跪地：
“我从来没想过回报，我只想还她自由；这是她一直都渴望却求而不得的事。”
“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所能献出的最大真心，就是成就她的梦想。”
刹那间。
瑟琳娜忽然睁开了眼睛。
银色眼瞳紧紧锁在亚诺那伟岸的背影上。
其中的波动，无以言表，不知所措。
“所以，亚诺，拜托你，帮我救出奥克吧，她不应该属于教会，从百年前就不属于了。”
当契约的蓝本成型。
杰西的气息也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在即将昏迷的前一刻。
他看见亚诺伸手拿住那份飘空的契约，又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真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