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诺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翻飞,如同精灵在月光下起舞。

巴赫的赋格严谨精密,肖邦的夜曲如泣如诉,李斯特的狂想曲气势磅礴… 她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和对音乐深刻的理解力,将每一首曲子都演绎得淋漓尽致,聚光灯追随着她,那身礼服和她白金色的发髻在光晕中闪耀,如同真正降临人间的缪斯。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韵在寂静的音乐厅里久久回荡。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喝彩,观众席沸腾了,许多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也猛地站起身,用力鼓掌,掌心拍得通红发烫,巨大的自豪感和欣慰感充盈着胸腔,几乎要满溢出来,我的妹妹,她做到了,她站在了属于她的巅峰。

就在我激动地望向舞台中央鞠躬致谢的梁诺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观众席侧后方的出口通道,那里光线昏暗,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阴影中。

鹿柠。

她似乎也在看着舞台方向,但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思考她为何在此、为何不看完谢幕时,她便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幽灵,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走了,她就这么走了。

我鼓掌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掠过一丝疑惑。

她特意来后台“偶遇”,却连演出都不看完就走了,这算什么意思?是觉得演出不合心意?还是…只是单纯地完成了某种“出现”的任务?

没等我想明白,梁诺已经在热烈的掌声中再次鞠躬,退向后台。

周围的欢呼声还在继续,柳辞和端木璇也激动地拉着我讨论刚才的精彩片段,鹿柠那匆匆一瞥的身影带来的那点疑虑,很快就被妹妹成功带来的巨大喜悦冲淡了。

时间如同指间流沙,转眼离国庆假期已不到两周。

法学院学生会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迎新的后续总结、国庆活动的策划、各种报表材料的汇总…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天晚上,学生会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快十一点。

我、柳辞、林柚、李薇薇作为主力,几乎承担了大部分繁琐的案头工作。

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偶尔的低声讨论是唯一的背景音,端木璇她们文学院活动少,早就回去了。

“呼…总算把迎新晚会的财务核销搞定了。”

柳辞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签好字的文件归拢。

她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针织衫,奶茶棕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有些疲惫。

“辛苦了。”我也保存好手头的活动策划案,合上笔记本电脑,感觉颈椎僵硬得像生了锈,“剩下的等国庆回来再弄吧,太晚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颈,开始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办公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

就在我背上包,手握住门把手准备拧开时,身后传来柳辞有些迟疑的声音。

“梁安…等一下。”

我回头,看到她依旧坐在办公桌后,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难以决断的凝重。

“怎么了?”

我松开把手,走回几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柳辞她向来是雷厉风行、主意笃定的人,很少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头看着我,声音压得有些低:“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柳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伸手,关掉了头顶最亮的那盏日光灯,只留下她桌上一盏暖黄色的台灯。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将我们两人笼罩在一小片昏黄而私密的光圈里,她的脸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更加深邃难测。

“是关于鹿柠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揭开秘密的慎重。

我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鹿柠,又是她。

“我之前稍微了解了一下她的背景。”柳辞的目光没有躲闪,坦然地迎着我瞬间变得锐利的视线,“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有点多管闲事,甚至…很不礼貌,但梁安,有些事情,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真相。”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抿紧了嘴唇,没有打断她,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鹿柠家里,确实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规模不算小,这点学校里传的没错。”柳辞语速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份调查报告,“但是,“当地商会会长”、“纳税大户龙头”、“背景深不可测”…这些,都是夸大其词,或者说,是某种刻意的包装和误传,她家的公司,在业内算是有一定根基,但远没有传言的那么吓人,就是个发展得还不错的民营企业。”

“你为什么要调查她家里?”

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柳辞这种行为,越界了。

柳辞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仿佛接下来的话才是关键。

“问题不在于她家是做什么的,梁安。”她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照亮她眼底的认真,“问题在于,她家现在的处境,和你父亲的位置。”

我心头猛地一紧。

“鹿家的公司,现在急需拓展新的业务领域,拿到几个关键的进口许可和资质,而省内另外几家实力更强的同行,也盯上了同一块蛋糕,竞争非常激烈。”

柳辞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省里分管这块的领导和政策,就是他们几方博弈的关键,谁能打通关节,谁就能占得先机。”

我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一个模糊却极其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型。

“你父亲,梁叔叔。”柳辞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清晰地吐出那个我几乎不敢想的名字,“他恰好是分管这块工作的核心人物,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鹿柠的父亲,鹿正明。”柳辞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字字诛心,“为了争取到你父亲的支持,或者说,至少不被他卡住,曾经尝试过“传统”的方式,他托人送了非常贵重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但价值绝对远超正常人情往来的范畴。”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一个陌生的商人,带着价值不菲的“心意”,敲开父亲那间朴素办公室的门… 而父亲…

“梁叔叔的为人,我们都清楚。”柳辞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敬意,也带着一丝沉重,“他当场就严词拒绝了,东西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并且明确表示,一切按政策和法规办。”

我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父亲拒绝贿赂,这很正常。但这和鹿柠…有什么关系?

柳辞看着我脸上变幻的神色,缓缓说出了那个让我如坠冰窟的结论:

“鹿正明碰了壁,但他并没有放弃。他把目光,转向了你,梁安。”

“他?”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对。”柳辞点头,眼神锐利如刀,“他了解到你正在全力备考公务员,而且…似乎和他女儿鹿柠,因为学习有了交集。于是,计划就形成了。”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寒意。

“让鹿柠,利用她“考公大神”的身份和你们同校的便利,主动接近你,帮助你学习,建立良好的私人关系,甚至…制造一些“巧合”加深联系。”柳辞的声音冰冷地剖析着,“最终目的,是通过你,影响到你父亲的态度,让你在父亲面前,为鹿家的公司说句话,或者至少,让鹿正明能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渠道,鹿柠接近你、帮助你学习,从头到尾,都带着她父亲明确的商业目的。”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整个人僵在椅子上,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些图书馆的“偶遇”,那些耐心细致的讲解,那些“恰好”分享的独家资料,那些关于未来规划的长谈… 鹿柠学姐那温和沉静的笑容,那双专注看着我的眼睛… 这一切的一切,如同破碎的镜子,在我眼前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冰冷算计的底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志同道合,什么惺惺相惜,全都是假的!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我只是她父亲商业棋盘上,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感和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脸色煞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和难以置信的愤怒,“这些…这些你怎么可能查得到?”

柳辞看着我痛苦而震惊的表情,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坚定。她张了张嘴,刚想解释什么。

突然!

柳辞的身体猛地一晃,她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骤然失去焦距,瞳孔微微放大,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毫无预兆地、软软地朝着冰冷的地面栽倒下去。

“柳辞!”

我惊骇欲绝的嘶吼声响彻了瞬间死寂的办公室,我猛地扑过去,在她身体完全触地之前,险险地用手臂托住了她。

她的身体软得不像话,头无力地垂在我的臂弯里,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刚才还条理清晰揭露惊天秘密的人,此刻却像一尊失去生命的瓷偶。

巨大的恐惧瞬间裹挟住了我,刚才的愤怒和震惊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碾碎。

“柳辞,柳辞!你怎么了?醒醒!”

我拼命摇晃着她的肩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柳辞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墙上挂钟那催命般的“滴答”声。

刚才她说的那些关于鹿柠的可怕真相还像毒蛇一样盘踞在脑海里,而此刻,她毫无征兆的昏迷更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谜团,将我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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