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心”

未央宫的一处禁军演武场内,蒋欣静静看着远方的靶子,一只金鈚箭直直的插进稻草靶子上那中心涂红的部位。

在她一旁,刘忻月接过旁边侍卫手中捧着的箭支,弯弓搭箭。

作为一个没有实权,没有什么事做的傀儡皇帝,刘忻月不得已找各种各样的事情解闷。

而这个世界所能提供的娱乐活动就那么多,她便意外发现了自己在射箭上的天赋。

虽然因为力气小的原因,仅有十年内力的刘忻月最多只能拉开一石重的轻弓,但她准度好啊。

五十步之内,皆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再往远就不是她准度的极限了,而是这轻弓射程的极限。

感受着微风的轻轻地吹过她的脸颊,周围的场景除了那一抹红色外通通在她的眼睛里失焦。

以往在这种时候,刘忻月便会进入一种极度放松的无我状态。内心中一丝一毫的杂念都不会拥有,眼神里只充斥着对中靶的渴望。

但今天她却感觉自己格外的心不在焉。

只因为她的灰色眼睛里,都是那黑发女孩的身影。

她....喜欢自己。

自从昨天确定了这一点以来,刘忻月就一直心神不宁。

尽管她很想告诉自己,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自己了。她现在是天子、是九五之尊、优秀而美丽,有人喜欢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怎么能只因为这一点,就动不应该动的心思?

否则她岂不成什么很好搞定的女孩子了?

但...为什么她...

刘忻月的手猛地一阵抖动,一箭射出,却不知去向。

“嗯?...脱靶。”

蒋欣感到有些疑惑扭头看去,只见白发萝莉一只手拿着弓,怔怔的发愣着。

“陛下,可有心事?”

白发萝莉将弓缓缓的放在桌案上,蒋欣挥了挥手,让周围的闲杂人等退下。

“老师,在你眼里...朕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

“您是一个聪慧而又坚毅的天子。”

在良久的沉默后,蒋欣才从她的眉宇之间憋出这段话。

这回答并不能算好,只不过以蒋欣的身份而言,无论她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朕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对嘛?”

一行清泪微微从刘忻月的脸颊流下。

从四年前登上帝位以来,她有无数想做的事情,却又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这样倒也不算什么,毕竟她的条件太差了,她的年纪太小了,还没来得及发展人脉,父皇便驾鹤西去。

而在这被曹凌软禁的四年里,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的心思,即使她的内心是那么的害怕,即使她从来都不算是什么胆大的人。

但现在那股心底的悸动,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曹凌仅仅只是对她表达了真实的爱意,她就如此的无法忘怀,内心对她的情感甚至都快要超过那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恨。

如此....如此自轻....仿佛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轻易夺走她的心。

想要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最重要的便是自爱,只有自己先认可了自己,才更容易能够获得别人的认可。

但她现在却...对曹凌产生了如此廉价的感情。

直到此时刘忻月才猛然发现,她从未从前世记忆里的影子里走出。

她也从来都没有,有所改变。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样卑贱的自己。

“呜呜...咳...呜...”

“陛下不必如此自贱,您的才智足以比肩任何一位先代贤君,此乃臣真心之语。”

棕发少女朝刘忻月靠近了一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肩膀和背。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些都是虚的。”

她根本就不买蒋欣的账。

“世祖昭文皇帝漂泊半生,五十岁才寻得安身立命之本,陛下方满二八之龄,何必如此忧虑未来?”

“这还不都是你和曹凌的错!”

刘忻月一敲桌子情绪失控地指着蒋欣,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慢慢的将手缩了回去。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非你之过...是朕无能...”

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心气一般,刘欣月的手肘顶着桌子撑起自己的脸,那灰色的眼眸犹如一摊死水看不到光泽。

“如果可以的话,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而蒋欣站在刘忻月背后许久,长叹一声,终还是没有离开。

“丞相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弃她而去,这不是陛下的过错。”

她蹲下来,看着刘忻月那白嫩的皮肤上,那极为明显的黑眼圈。

“但请您相信臣好嘛?陛下,您迟早会遇见愿意忠心侍奉您的臣子的。如果您不相信,就把这句话当成臣对您的祝福吧。”

她所能说的话,也就仅限于此了。

若再继续更进一步,那她的话语对于曹凌的处境来说就是不忠之言了。

虽然她是曹凌的心腹,但蒋欣内心里却从来都没有厌恶亦或是轻视过这位被囚于深宫中的皇帝。

她甚至有一种很深的预感,如果摘掉眼前这位天子身上的枷锁,那她有很大的概率能飞得比曹凌更高更远。

尽管这是曹凌所不会希望的,但在她的心里,还是有几分想要看到这大鹏展翅的身姿。

但如果她在飞翔前就自己把自己的羽毛拔掉,那不就实在是太可惜了嘛。

所以她才想要这样尽心的去安慰对方。

“谢谢....”

而刘忻月也最终平静了下来,她转头看着蒋欣。

尽管她的内心依然充满迷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份感情,但蒋欣的话语还是给她注入了一份心气。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事情,朕是不会忘记你的,老师。”

她这样说着,抬头看着天,猛然发现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的蓝天,此时此刻已经被乌云所笼罩。

要下雨了。

刘忻月意识到。

但这雨会下得多大,她却说不清。

就如同她的诏书一般。

作为天子的她的一纸衣带诏,便可以掀起一阵风暴,但这风暴具体会刮得多大,却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了。

而无论是曹凌亦或是蒋欣,任何不愿意与她站在风眼中的人,都有可能被这风暴所害。

即使如此,她也要就这样走下去。

哪怕当无数光阴过去之后,再回头看向自己走过来的路,会感到惋惜和后悔。

如若停滞不前,对于她来说就如同再死一次。

这便就是她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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