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入黑夜。

闻着车内氤氲慵懒的香味，陆青疲惫的倚靠在车座后背上，眼眸中不断闪过城市的霓虹。

行人匆匆踏过水洼，泥浆飞溅，全然无视倾盆暴雨。

红绿灯机械闪烁，永无止境。

他闭上眼眸，想要阻断这一切的涌入，回忆却如失控的颜料桶，轰然炸开，色彩浓烈到令人窒息。

“陆青哥！你的梦想是什么？”

篝火在荒原的夜色中跳跃，把少女的侧脸染上一丝殷红，掠过无垠荒草的夜风，带着泥土与自由的气息。

躺在柔软野草上的陆青，嘴角勾起戏谑的弧度，懒洋洋地翻身：

“梦想？就这么躺着，懒洋洋地活到世界末日，算不算？”

“什么嘛！这也叫梦想？啊！你又耍我！”少女气鼓鼓地翻身，粉拳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胸膛。

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站了起来，看着远方，向着依然躺在野草上的陆青，轻声发问:

“你说，向着远方大声的喊出自己的梦想，梦想是不是就会注定实现?”

“太傻了，要喊你自己喊。”

而少女俏皮地一笑:“有时候，人就是应该做一点傻事嘛。”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荒原，篝火倒映在她眼中，烈烈燃烧，映照出纯粹的、近乎灼热的光芒：

“我的梦想——是站在最高的舞台上，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声音！我要成为最耀眼的天后！让我的名字——夏予爱！响彻整个世界！​”

她的宣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陆青记忆的深潭中激起滔天巨浪。

那一刻的夏予爱，眼中燃烧的火焰，比眼前的篝火更为炽热，更为纯粹。

那光芒如此耀眼，让陆青曾真心祈愿它能永远燃烧下去。

可在不知何时，原本纯洁得不沾染一丝污秽的梦想，在一次又一次地摔倒爬起中，沾满了泥泞。

曾经天真的少年少女再也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成年人，在脸上戴着刻意设计的微笑假面，苟延残喘，曲意逢迎。

连梦想都变成了讨好父母的存在，仿佛彻底把自我的价值寄托在他人身上。

朝着不可企及的梦，徒劳无功的地行走着。

……

临到家时，已是半夜了。

车厢内，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城市深夜的流光。

林晓晓蜷缩在后座，头歪在车窗上，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在颠簸中早已沉入梦乡。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卸下了所有防备，像个纯真的孩子。

“睡着了……”温言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温柔，从后视镜里看着林晓晓。

陆青“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后座，声音也放轻了：“到家了。”

车子稳稳停在单元门前。陆青解开安全带，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

他绕到后座，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夏夜的微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他俯身，手臂穿过林晓晓的膝弯和后背，微微一用力，将她从座位上抱了起来。

林晓晓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找到窝的小猫，很快又安静下来。

她比看上去还要轻些。

“我来帮你开门。”温言絮也下了车，快步走到单元门前，掏出钥匙，轻轻拧开。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洒下。

陆青抱着林晓晓，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温言絮跟在他身后半步，伸出手虚虚地护着，似乎怕他绊倒，又怕碰到林晓晓。

她的目光落在陆青抱着林晓晓的手臂上，又移到他微微抿紧的唇角和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感上。

到了门口，陆青示意，温言絮立刻掏出另一把钥匙——那是她之前归还又被陆青收回，现在又因为照顾林晓晓暂时给她的备用钥匙——轻轻打开了陆青家的门。

陆青抱着林晓晓走进去，径直走向她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床上，拉过薄被盖好。

整个过程，林晓晓只是嘟囔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陆青关上林晓晓的房门，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走回客厅。

温言絮没有离开，她站在玄关处，客厅的灯光勾勒出她略显丰腴的身影，目光依然落在陆青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青仔，要不要……去吃个烧烤？”

陆青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他记得温言絮以前对这种“垃圾食品”深恶痛绝，认为油盐过重、油脂太多，非常伤身，是健康生活的头号敌人。

他挑了挑眉：“烧烤？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温言絮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客厅灯光下，眼神坦然地迎上陆青探究的目光：“看你回来这一路上，好像……心情挺难受的。”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吃一顿热乎乎的、香喷喷的东西，喝点小酒，心情……总会好一点的吧？”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真诚的关心，不再是过去那种不由分说的“为你好”。

陆青沉默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很清澈，没有了之前那种偏执的保护欲，也没有好奇的探究，只有纯粹的、希望他能放松一点的愿望。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新奇，他低声问：“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温言絮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的笑意：“你想告诉我的话，我当然愿意听。但是，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她顿了顿，语气更认真了几分：“陆青，我说过我会改，会尊重你。你的心事是你的领地，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打着‘关心’的旗号，就非要闯进去了。”

这番话让陆青心中微微一震。

他能感觉到，温言絮是认真的。

她真的在尝试放下那沉重的枷锁，尝试用一种更健康的方式表达她的在意。

他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调侃的语气，抛出了另一个疑问：“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最讨厌烧烤的，说它不健康，是‘慢性毒药’。”

温言絮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是啊……是不健康。”

她承认得很快，随即又抬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了然的亮光：“可是，它香啊！它热闹啊！它能让人暂时忘掉烦恼，开开心心地大快朵颐。”

“有时候，我们拼命追求的‘健康’，反而让人紧绷得透不过气来。”

“人活着，偶尔也需要一点这样纯粹的、能让人开心的‘不健康’吧？我觉得……有时候我们缺的，可能正是这样的‘不健康’。”

这番见解让陆青有些刮目相看。

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真的在蜕变的女人，她不再用自己设定好的“完美健康”标准来框住所有人，而是开始理解生活的真实滋味。

这一刻的温言絮，似乎真的不同了。

“……好。”陆青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