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还是照去,题也照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头扎进去就忘了天地为何物。鹿柠学姐那边的讨论邀约,我也开始有意识地控制时间和频率,梁诺那句带着哭腔的控诉“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时不时就在我脑子里回响,像根小刺,时刻提醒着我。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对梁诺的,还有…对端木璇的。
端木璇,那个总是元气满满、心思写在脸上的女孩。想起她之前一次次发来的消息,小心翼翼询问要不要一起吃饭,要不要看个电影放松一下,都被我以各种“学习忙”、“跟学姐约好了”的理由搪塞过去。最后一次,她甚至直接找到自习室门口,手里还拎着据说是我爱吃的宵夜,结果被我一句“正在关键时候”给挡了回去,连门都没让她进。当时她站在门口,眼神里那点期待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最后只是小声说了句“那你加油”,转身离开的背影,现在想起来,像根针一样扎心。
还有柳辞…算了,柳辞那家伙,估计只会用她那看透一切的眼神嘲讽我,暂时先不去招惹她。
但端木璇…不行,得去道歉。
周五下午,我特意没去图书馆。
先去学校后门那家口碑极好的甜品店,排了半小时队,买了个精致小巧的巧克力慕斯蛋糕,记得她好像提过喜欢巧克力味的,我想了想,又绕去超市,买了她平时爱吃的几样零食,海苔味的薯片、芒果干,还有一排养乐多。
我拎着鼓鼓囊囊的纸袋,心里盘算着措辞,有点忐忑地走向文学院的教学楼。
这是我再次踏足文学院的地盘。
空气里飘荡着和法学院教学楼截然不同的气息,淡淡的旧书墨香、咖啡香,还有…某种文艺沙龙特有的、自由散漫的氛围。
走廊墙上挂着学生的书法、绘画作品,公告栏里贴着各种读书会、诗歌朗诵会的海报,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思想在飞”的味道,我这个穿着格子衬衫、背着双肩电脑包的男生杵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误入艺术沙龙的修理工。
“同学,找人吗?”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转头,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正靠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手里抱着一叠文件,她穿着剪裁合身的米白色套裙,红色长发微卷,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温和又不失距离感的微笑,眼神却十分锐利,像能看穿人心。
她胸前的名牌写着:学生会会长 洛浅浅。
“呃…是你啊,那个,我找端木璇。”
我有点局促地回答。
洛浅浅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我手里那个印着甜品店logo的纸袋,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那笑容带着点促狭,又似乎洞察一切。
“端木啊…”她拉长了调子,语气带着点调侃,“她没在办公室,你家那位“小可爱”今天跑去校内瑞幸当救火队员了,帮翘班的同学顶班呢。”
“啊?”我愣了一下,“瑞幸?校内那家?” 端木璇跑去咖啡店打工?这倒是新鲜。
“嗯哼?”洛浅浅点点头,眼神里的促狭更浓了,“就在图书馆侧门对面那家。现在这个点…”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估计正忙得脚不沾地呢,喏,拎着慰问品去找她吧,她肯定感动得不行。”
她朝我眨眨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小子总算开窍了”。
“哦…哦,谢谢!” 我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连忙道谢,拎着纸袋匆匆往图书馆方向走。身后似乎还传来洛浅浅一声轻笑。
果然,隔着瑞幸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端木璇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操作台后面。
她穿着瑞幸统一的工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小小的个子在高大的咖啡机和成堆的杯子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动作飞快,一只手在收银机上飞快地点着,另一只手已经麻利地抓起一个空杯开始贴标签,小小的身影在操作台、咖啡机和打包区之间陀螺似的转来转去,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沾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吧台前还排着几个学生,脸上带着等待的焦躁。
“您好,多少号,这边扫码……您的生椰拿铁好了,请拿好!”
就在这时,一个顾客不小心碰倒了立在旁边的“小心地滑”黄色警示牌,端木璇眼角余光瞥见,脸上闪过一丝“又来了”的无奈。她刚想放下手里的活去扶,我已经推门走了进去。
“我来。”
我快步上前,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弯腰扶起了警示牌放好。然后,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另一只手里抓着的、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拖把,刚才扶牌子时沾了点水渍在地上。
“你…梁安?”
端木璇终于看清是我,眼睛瞬间瞪圆了,像只受惊的小鹿。
她脸上混杂着惊讶、不解,还有一丝…没来得及掩饰的窘迫?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她这么狼狈打工的样子。
“嗯。”
我应了一声,没多解释,指了指操作台那边又堆积起来的订单。
“你先去忙做咖啡,这里交给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排队的顾客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探头张望,又看看我手里已经握住的拖把,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飞快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那身明显不适合“打工”的格子衬衫和休闲裤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先去后面储藏室。”她语速飞快,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指挥感,指了指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最里面架子上有备用的工服,拿一套换上,还有……”她指了指我的裤脚,“把裤脚卷起来点,别弄脏了,快点!”
说完,她立刻转身,重新投入了“战斗”,手指在收银机上噼啪作响:“您好!大杯冰美式加一份浓缩是吗?好的请稍等!”
我被她这一连串指令弄得有点懵,但还是依言快步走向储藏室。
里面堆满了纸箱和原料桶,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在最里面的架子上,果然找到了叠放整齐的工服,我赶紧套上,笨手笨脚地系好带子,又把裤脚卷了两道,这才回到前面。
端木璇已经又做好了两杯咖啡。
她瞥见我出来,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刚才拖了一半的区域,意思是“继续”。
于是,在周五傍晚瑞幸最繁忙的时段里,我,梁安,生平第一次系上了咖啡店的围裙,笨拙地拿着拖把,在小小的店面里清理着顾客来来往往留下的水渍和脚印,偶尔有顾客不小心洒了点咖啡,我也得赶紧过去擦干净,动作生疏,效率低下,好几次差点撞到匆匆走过的端木璇。
她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接单、做咖啡、打包、叫号…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我则像个笨拙的影子,在她身后默默处理着“战场”。她偶尔会抽空回头看我一眼,看我笨手笨脚地拧拖把,或者差点把水桶踢翻,眼神里会掠过一丝无奈,但更多时候是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只有咖啡机的轰鸣、冰块撞击杯壁的清脆声响、打包袋的窸窣声,以及我拖把划过地面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了橙红,排队的人潮终于散去,店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坐着看书的顾客,操作台上的杯子也终于清空了大半。
“呼~”
端木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冰柜上,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小脸因为忙碌而红扑扑的,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看了看还在努力把最后一块污渍拖干净的我。
“行了,歇会儿吧。”她的声音带着忙碌后的沙哑,指了指角落一张小桌子,“去那坐会儿,我点两份简餐。”
我放下拖把,解下围裙,感觉腰都有点酸了。
走到小桌子边坐下,把我带来的那个纸袋放在桌上,端木璇很快端来了两份简单的三明治和热牛奶,放在桌上。
“给。”
她把其中一份推到我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显然饿坏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我们咀嚼食物的声音。
我看着她低头吃东西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想起之前自己的行为,心里那点愧疚感又翻涌上来。
“端木璇。”我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干涩,“那个…之前…对不起。”
她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我,眼神平静,没有太多波澜,似乎在等我继续。
“就是…前阵子,我太沉迷考公的事了,有点…有点走火入魔。”我斟酌着词句,感觉脸上有点发热,“忽略了你…还有柳辞她们,你给我发的消息,去找我…都被我…被我推掉了,态度也不好,真的很抱歉……” 我指了指桌上的纸袋,“这个…一点心意,算是赔罪,希望你别介意。”
端木璇的目光落在那印着甜品店logo的纸袋上,又看了看我,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释然?她没有立刻去拿袋子,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热牛奶。
就在我以为她还在生气,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没事。”她放下牛奶杯,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责怪,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都过去了。你…你最近不是好多了嘛。”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些:“梁诺妹妹…她也挺担心你的,以后…别再那样就好了,大家…都是好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我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终于松动了一些。看着她低头继续小口啃三明治的样子,昏黄的灯光落在她柔软的发顶,显得格外安静乖巧。
“嗯。”
我用力点点头,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不会了。保证。”
傍晚的余晖透过玻璃窗,将小小的咖啡店染成温暖的橙色。
我们安静地吃着简单的晚餐,谁也没有再提之前的不愉快,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余香和三明治的麦香,还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窗外的校园广播,正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飘进这方小小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