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是，在哪？

这里的空气，好清新……

不知为何，一阵安心感从心中涌起。

好怀念的装修风格……

这里像是被时间蒙上了一层纱，清晨的光芒让少女以为自己才刚刚醒来。

先前的一切宛若黄粱一梦，真实与虚假彼此交织缠绵，但少女明白，这些都是真实的。

她回来了。

她再一次回到了这个世界，这个有她牵挂之人存在的世界。

她的愿望成真了。

她在另一个世界不停地祈祷，最终，在为那边的人生交上了一份算不上完美的答卷后，她回到了这里。

一切都像窝在被子里的舒服，但失去的那些就像是风儿一样抓不住。

时间在她眼前偏移，一场人生，一场梦，待她回来的时候，竟有些意犹未尽。

“你不结婚也没有孩子，等你老了以后怎么办！”

“那我就像以前一样，坐在家门口等你们来接我。”

那一世的对话淡漠且无奈。

一生无婚无恋，她为那几乎不可能回去的世界坚守了六十年，只是因为她相信终有一天会再度相逢。

一人有着不赖的人生在另一个世界祈祷，另一人守着她的躯体在另一个世界守候。

两个六十年，少女又能有几个六十年？

少女艰难地从床上支棱起自己六十年未活动过的躯体，很奇怪，关节似乎还没有生锈，肌肉也没有坏死……

手变得小巧玲珑了一些，能感受到体能在逐渐恢复。

而那推门进来照料少女的人，则是一脸难以置信，手中的托盘便也砸在了地上。

“你回来了……”

那人老珠黄的模样，让少女不知道一时如何是好。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留存美貌的话，那又有什么意义？她宁愿放弃这般容貌与她白头偕老，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咱……”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她的声音孱弱，却依旧将自己紧紧抱住，似要永不分开一般。

“卡特琳娜……太紧了，咱有些难受……”

“就一会，一会就好。”

莉莉缇雅的手依旧有些难以抬起，但还是拼了命地爬上了她的后背。

她摸到了时间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皮肤失去了弹性变得粗糙而干枯，她的脸上被皱纹爬满……

莉莉缇雅不敢睁眼去看，那是对她的惩罚，对她心灵的惩罚。

自己过了一段平平淡淡的人生，而她是照顾了自己六十年。

她将这六十年全部付出给了自己，而自己呢？

于是，少女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与她一起。

“我的小魔女，慢点哟。”

外貌年过七旬的卡特琳娜拄着登山拐与那白发的女孩一同向山顶迈去。

“带那么多东西，不如塞咱的压缩口袋里。”

莉莉缇雅从卡特琳娜的包中又分走了一部分东西塞在自己的压缩口袋当中，这种简便的魔导储存器是魔女之家内部研发的产物，可以让魔女们压缩携带物品的体积和质量，方便长途旅行。

于是，两人花了十五年时间走遍了瓦泽兰的所有地方，找寻了成千上万种珍稀的药材为卡特琳娜延续生命并重返青春。

至于结果，自然是有收获的。

卡特琳娜回到了老阿姨的模样，至少不是那种老掉牙的岁数了。

只是，万物的律法不可违背。

卡特琳娜的生命似乎走到了规则的尽头，那些药物与魔法的作用日渐式微。

她将自己的血脉移交给莉莉缇雅续命时便已经被律法的诅咒盯上了。

血族并不能通过血脉的移交来达成一人的永生，移交血脉者自身也便要受到已经经历的时光同等年龄的惩罚。

也就是说，卡特琳娜的实际年龄已经超过了一百二十岁，这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足够长寿，但也已经临近极限。

“你要去哪？”卡特琳娜看着全副武装带着权杖的莉莉缇雅问道。

“回一趟魔女之家。”

“它在二十年前就被毁了，那里的东西没有剩下多少。”

“咱知道，咱早就听说了。”

“你不恨骑士团吗？”

“恨，但是咱更恨当时的自己。”

“那就不用去了，留在我身边陪我走完这最后一段光阴便好。”

“不行，只要能让你多活一天，咱什么办法都会尝试的。”

“那不重要了。”

“你自己说过的，你会照顾咱一辈子，这个一辈子可是咱的一辈子！”

卡特琳娜无奈。

“多久回来？”

“一两天就好。”

“把这个围上吧，那里冷。”

一条粗制的围巾，红红的颜色显得土土的。

“你还会这种活？”

“太久远了，有点忘光了。”

“咱可不管，你说的咱可以一直向你撒娇的，不许反悔！”莉莉缇雅说着将围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时值隆冬，魔女的小屋门口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小魔女深一脚浅一脚地跨上自己的法杖，对裙子施加上重力魔法后启程了。

她之所以可以义无反顾地去，不单单是因为卡特琳娜，更因为那座小屋中现在有她在等待。

来到了那嵌入山体一半的巨大漂浮建筑脚下，莉莉缇雅心中还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这里埋葬了她的青春。

莉莉缇雅为了追寻她的脚步努力地奔跑，可没想到却招来了一个惨烈的结局。

莉莉缇雅驾驶法杖来到入口处后落了地。

破碎的穹顶，熄灭的魔导元件，断裂的支柱，满地的碎石砖。

这座巨大的空中堡垒在二十年前被迫坠落于此，殉身于此的魔女数不胜数。

折断的法杖如同墓碑一般林立，那些友情的象征在毁灭面前一文不值。

烧成焦炭的躯体扭曲而恐怖，周遭的一切全部支离破碎。

莉莉缇雅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却平静，因为她是这场猎魔行动唯一的幸存者。

但是，活下来的人真的应该是她吗？

若不是那一天她失控暴走，骑士团又怎会将矛头指向魔女之家呢？

莉莉缇雅的鞋踩断了那焦黑的木板，她跨进了那近百年未进入的大门。

“罪人，天星魔女，科密涅·莉莉缇雅，请见……”

她自诩罪人，跨过灰黑的过去，来到了这里。

焦黑的手似要将她拖入深渊，但那纯白的袜子却一尘不染。

她来到了被魔女们以生命铸就的结界边，那里面是魔女们所有学识的记录——图书馆。

魔女的结界以生命凝结，将那些知识护于其中。

魔女的结界只能由魔女来破除，而当莉莉缇雅将自己的手放在那结界上的时候……

一股温柔的魔力认可了她。

“为什么……”

那股魔力来自于她的老师，那股熟悉的魔力将她拥入怀抱。

“莉莉缇雅，我最骄傲的学生……”

“对不起，老师，这都是咱的错……”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那些混杂于每个人心中的贪念终究是无法消除。”

“可是……”

“大家只是为了审判你而审判你，从来没有人怨恨过你，那一场审判只是表面，大家都没有想到你会动真格。”

“真的吗？”

“当然。”

“咱…咱不信……”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那些令人痛苦的，令人难过的，你可是一点都忘不掉。”

那股魔力萦绕在莉莉缇雅身边，宛如夏夜翩翩萤火，耀眼又微弱。

“泄密者并不是魔女，而是骑士团的人，但你也不要记恨他们，若是再让别人不幸，那就得不偿失了吧。”

“咱知道……”

“大家都知道你喜欢她，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走到那种位置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你想追上她的努力，老师我可是都看在眼里呢。你不擅长的制药，每个学期末其实都是我抬了你一手，这方面的事情你还要好好精进一下……”

“哦呀，时间不多了呢。”

“莉莉缇雅，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呢，但是……”

“你要记住，大家一直都很喜欢努力的你……”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多坏人……”

“嗯对，山吹面包店新上的蛋挞很好吃……”

“那些东西你就带走吧……”

“大家可是……才保护……”

“希望你……”

“……”

结界应着那魔力的消散而破碎，一缕徘徊的破碎灵魂在此得到了解脱。

于此同时一起崩溃的，还有莉莉缇雅的泪腺。

“笨蛋，笨蛋老师……呜……”

少女哭的梨花带雨，但那解脱的的灵魂似乎回了头，擦过她的眼角，将她的泪滴带向远方。

“呜……山吹面包房，早就关了啊……”

老师以为莉莉缇雅很快就能回来，但是实际上却等待了接近八十年。

若能再早一点，或许就能听完那段话了。

但是无声的祝福，似乎比起直接说出口更加意味深长。

莉莉缇雅不再哭泣，她走进了图书馆并找到了魔女们的最终预案。

“天星魔女，你会带着魔女的所有学识离开这里。”图书馆的声音忽然出现，那是魔女们共同编织出的意识体。

“嗯……”

禁书目录。

所有魔女的学识与笔记汇聚成那一本厚厚的目录，整座图书馆的藏书在瞬间消失。

“另外，我还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这是？”

水蓝色的独角逸散着水波般的魔力轻微震动，其中蕴含着的庇护力量让莉莉缇雅无比诧异，她也只听说过这材料的存在。

“或许你从来没有见过它，你或多或少听说过它的故事。延续所有魔女寿命的最终奥秘，是对抗世间律法的唯一武器。”

“渊海独角鲸的角……”莉莉缇雅喃喃自语。

震撼难以用言语表达，莉莉缇雅接过那悬浮在空中的鲸角。

她知道，这是魔女们送给自己最后的礼物。

她一定要和卡特琳娜好好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