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柳辞从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拉起来时,端木璇感觉自己像个被戳破的气球,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和满身的疲惫。她任由柳辞揽着她的肩膀,像牵着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沉默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
柳辞的车里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一种清冽的、像雪松又像柑橘的香气,和她这个人一样,带着点疏离的精致。
端木璇拉开副驾驶的门,把自己摔进座椅里,安全带都忘了系。她侧过头,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却又模糊不清的城市夜景。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带,像她此刻一团乱麻的心情。
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细微的风声。
柳辞专注地开着车,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峻,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没问什么,也没安慰什么,这种沉默反而给了端木璇一点喘息的空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里,端木璇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像被烫到一样,身体猛地一僵,手指颤抖着摸出手机。
屏幕刺眼地亮着,上面跳动着那个她此刻最想见又最怕见到的名字,梁安,下面紧跟着的,是微信语音通话的请求提示。
他追出来了?他发现自己走了?他现在…是在担心吗?还是在为刚才的事解释?
无数个念头瞬间挤爆了端木璇混乱的大脑。她盯着那跳动的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按不下去。
接了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和鹿柠唱得那么默契?哭诉自己的难堪和委屈?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她不知道。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近乎怯懦的逃避感裹挟住了她。手机还在执着地震动着,嗡嗡声像催命的符咒,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不敢接?”
柳辞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寂。她甚至没有转头,目光依然看着前方的道路,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端木璇像是被戳穿了心事,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
她慌乱地看向柳辞,嘴唇颤动着:“我…我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她话音未落的瞬间,柳辞突然单手扶着方向盘,身体极其自然地朝她这边一倾,在端木璇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涂着指甲油、骨节分明的手已经闪电般探了过来,精准地抽走了她紧握着的手机。
“哎!你干什么!”端木璇惊呼出声。
柳辞看都没看屏幕上那个跳动的名字,拇指在侧键上干脆利落地向上一划,长按关机!
嗡。
手机的震动和屏幕的光芒瞬间消失,车厢里恢复了彻底的安静,那个不断跳动的名字和催命的铃声,仿佛从未存在过。
端木璇目瞪口呆地看着柳辞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自己那瞬间黑屏、变成一块冰冷砖头的手机,脑子一片空白。
“你…你怎么…”
柳辞把她的手机随手扔进自己放在中央扶手箱的包里,动作随意得像扔掉一张废纸。她这才微微侧过头,瞥了端木璇一眼,那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既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什么都别说。”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现在脑子一团浆糊,情绪这么不稳定,说什么都是错的,除了把自己搞得更狼狈,或者说出来一些将来会后悔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道路前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端木璇,听着,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还有休息,把自己从刚才那场闹剧里脱离出来,而不是去应付梁安的“关心”或者“解释”,他如果有心,自然会去找你,但现在,你把自己照顾好,比什么都重要。”
柳辞的话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水,兜头浇下,冰冷,刺痛,却也瞬间熄灭了端木璇心里那团混乱的火焰和委屈的余烬。
是啊,她现在能说什么呢?哭诉?质问?除了暴露自己的脆弱和不堪,还能得到什么?梁安那迟来的、也许带着点愧疚的安慰?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可怜。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比刚才更强烈。
她缩回座椅里,把脸重新埋向冰凉的车窗,闭上了眼睛,声音低哑:“嗯,知道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驶入了端木璇家所在的安静小区,最终,停在了她家单元楼下。
“到了。”
柳辞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端木璇抬起头,看向车窗外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她家在三楼。此刻,整栋楼只有零星几户亮着灯,而她家的窗户,一片漆黑,像一只空洞的、没有生气的眼睛。
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恐惧和孤独感,瞬间像冰冷的潮水般再次涌了上来,将她淹没。
爸爸最近要跑夜班,连续几天都住在单位值班室了。
妈妈呢?上周就兴高采烈地报了个旅行团,说是要去隔壁省看天池,享受一个人的时间,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家里…没有人。
只有空荡荡的、冰冷的房间。她一个人,在这个刚刚经历了巨大挫败和难堪的夜晚,
KTV里鹿柠游刃有余的笑容和歌声,梁安那片刻的犹豫和最终被拉住的手臂,还有室友们看热闹的眼神…所有画面在黑暗的催化下变得无比清晰和狰狞,疯狂地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打开那扇门,面对那片死寂的黑暗会是什么感觉,那会把她最后一点伪装都彻底撕碎。
“柳…柳辞同学…” 端木璇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柳辞,昏暗的光线下,她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像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
她甚至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矜持,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柳辞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冰凉的手指紧紧攥着对方温热的皮肤,声音带着哭腔:“别,别走…求你了…别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我害怕!”
柳辞显然没料到这个发展。
她身体一僵,低头看着抓在自己手臂上那双冰凉颤抖的小手,又看向端木璇那张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布满泪痕的脸。那双总是带着狡黠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恐惧和依赖。
柳辞沉默了。
她看着车窗外那黑洞洞的窗户,又看看眼前这个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自己的女孩子,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紧抿的唇线,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带着点无奈,又似乎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
“唉…”
她轻轻咂了下嘴,像是嫌弃这突如其来的麻烦,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松开了,她没有再看端木璇,只是发动了车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冷淡的调子,却又奇异地让人安心。
“坐好,系上安全带。”
车子平稳地调了个头,驶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重新汇入了城市夜晚的车流。
端木璇怔怔地看着柳辞冷峻却不再那么疏离的侧脸,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她听话地系好安全带,把自己缩在座椅里,像只终于找到临时巢穴的雏鸟。
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再次模糊起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彻底将她淹没。
意识沉浮间,她只听到引擎低沉的轰鸣,和身边那个人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淡淡雪松与柑橘的冷香。
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环境清幽、安保森严的高档别墅区。
在那栋有着简约现代线条、庭院里点缀着柔和灯带的独栋别墅前停下。
柳辞熄了火,解开安全带,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昏昏欲睡、眼皮打架的端木璇。
“到了。”她推开车门,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吹了进来,“今晚你就睡客卧吧,记住,仅此一次。”
她的话语依旧带着柳辞式的“警告”,但在这片温暖灯光的笼罩下,在端木璇劫后余生般的恍惚中,却成了这个冰冷夜晚里,最让人安心的承诺。
端木璇迷迷糊糊地跟着柳辞下车,看着眼前这栋在夜色中如同安全堡垒般的房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毒舌又精明的女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