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轰鸣。
“柠姐,我…这是…”
我试图组织语言解释,但声音干涩得厉害。
鹿柠却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听我解释,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包间里好奇打量她的众人,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各位同学好,打扰了,我叫鹿柠,也是雪大的,目前在研究生院读研,这家店是我朋友开的,路过上来看看,没想到遇到熟人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无法忽视的从容气场。
“哇,学姐好!”
“研究生学姐啊!好厉害!”
“学姐要不要一起玩?”
端木璇的室友们一听是研究生学姐,还是店主的朋友,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挪位置。
“好啊,那就打扰大家一会儿。”
鹿柠欣然应允,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目光却精准地锁定在我和端木璇之间那个唯一的空位,就在我旁边,端木璇原本紧挨着我的位置外侧。她步履从容地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坐在了那个空位上。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我坐在沙发中间,左边是鹿柠,右边是端木璇。
端木璇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抓住我胳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她飞快地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戳着,显然是在给柳辞发“SOS”。
包间里的气氛因为鹿柠的加入变得有些微妙。
室友们依旧热情,点歌的点歌,倒酒的倒酒,但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我们这边,麦克风在几个男生手里鬼哭狼嚎。
就在这时,端木璇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一把抢过旁边人递来的麦克风,塞到我手里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尖:“梁安,我们来唱歌吧,唱…唱《小酒窝》好嘛,你不是说你会唱吗?”
她不由分说地点了歌,熟悉的甜蜜前奏响起,屏幕上跳出歌词,端木璇紧紧抓着麦克风,几乎是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然后开口唱出了第一句:
“我还在寻找…一个依靠…和一个拥抱…”
声音是抖的,调子跑得离谱。
她太紧张了,眼睛的余光一直瞟着鹿柠的方向,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
“谁替我祈祷…替我烦恼…为我生气为我闹…”
第二句,声音更抖了,而且完全没踩在拍子上。
她急得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努力想跟上节奏,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旁边的室友们面面相觑,有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鹿柠安静地坐在我左边,手里端着一杯服务生刚送来的温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仿佛在欣赏一场并不精彩的演出。
端木璇唱到副歌部分,彻底乱了套,词也忘了,调也飞了,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和绝望:“幸福开始有…有预兆…缘份让我们…呃…让我们…” 她卡壳了,脸涨得通红,求助般地看向我。
就在这时,一只涂着淡粉色指甲油的手,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轻轻拿走了端木璇手里那个快要被她捏变形的麦克风。
是鹿柠。
“小璇有点紧张了,让我来吧。”
鹿柠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拿起麦克风,目光转向屏幕,在下一句歌词跳出的瞬间,极其精准、流畅、甚至带着点专业范儿的甜美嗓音接了上去:
“小酒窝长睫毛…是你最美的记号…”
“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气息稳定,节奏感极强,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和我那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涩的声音配合在一起,竟然意外地和谐,她甚至微微侧头,对我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眼神专注地看着歌词屏幕,仿佛全身心投入了这首歌。
“你不知道…你对我多么重要…”
“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刚好…”
包间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哇!学姐唱得好好听!”
“梁安唱的也不错,配合得好默契!”
“再来一首!”
端木璇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看着鹿柠和我“配合默契”地对唱,看着室友们投向鹿柠的惊艳和赞赏的目光,再看看自己手里空荡荡的、残留着汗渍的麦克风柄…她的小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
那双大眼睛里,刚才的紧张慌乱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难堪取代,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猛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就在副歌结束,间奏响起,大家起哄着让我们再来一首的时候,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悄无声息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甚至没看任何人一眼,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拉开门冲出了包间。
“端木璇!”我下意识地想追出去,但鹿柠的手却轻轻搭在了我的手腕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阻止。
“她可能去洗手间了,让她冷静一下吧。我们先把这首唱完?”鹿柠的声音依旧温和,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不容拒绝的意味。旁边的室友们也纷纷附和:“对对对,璇璇可能害羞了。”“学姐唱得太好了!学长快接着唱啊!”
我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又看看身边浅笑吟吟、掌控着全场节奏的鹿柠,再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起哄声,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了上来。我勉强拿起麦克风,机械地跟着鹿柠唱着剩下的歌词,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包间。
柳辞接到端木璇那条带着一连串哭泣表情和“鹿姐姐杀到KTV”的微信时,她正在附近一家奢侈品店里挑选新款的项链,她眉头一皱,立刻回复:“慌什么,冷静一点,她干嘛去了?打招呼么?还是有别的动作?你先稳住,记得观察。”
她刷卡付款后,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直觉告诉她,端木璇那个小朋友绝对hold不住鹿柠这种段位的。
刚走到KTV楼下,手机又震了,是端木璇发来的新消息,只有三个字:“我输了。” 后面跟着一个心碎的表情。
柳辞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拨通端木璇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里传来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抽泣声,背景是KTV隐约的音乐。
“你在哪?”
柳辞的声音沉了下来。
“…门口…台阶…”
端木璇的声音破碎不堪。
柳辞快步绕到KTV侧面,果然在消防通道旁昏暗的台阶上,看到了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
端木璇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像只被抛弃的、淋了雨的小猫。她脚上那双可爱的小白鞋旁边,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已经干涸的朱红色颜料痕迹,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讽刺。
柳辞走过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在她旁边一级台阶坐下。
晚风吹过,带着秋夜的凉意。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端木璇身上散发出的巨大失落和悲伤。
过了好一会儿,端木璇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唱歌…好好听…和梁安…好般配…我…我反而像个笑话…” 她把头埋得更深了。
柳辞沉默着,看着远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
她想起端木璇在操场上认真涂抹颜料的样子,想起她充满期待又忐忑地发出那条朋友圈的样子,想起她在火锅店里说要为了梁安努力学习的傻话…心里那点“搞事”的兴奋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心疼和无奈的情绪。
“看到他们唱什么了吗?”柳辞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小酒窝》…”端木璇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柳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哦,情歌对唱啊,鹿学姐还真是…懂得把握时机。”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端木璇毛茸茸的发顶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行啦,别哭了,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这次…输得不冤。”
端木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柳辞,脸上写满了不解和委屈。
“人家是研究生,阅历、气场、临场应变能力,甚至唱歌水平,全方位碾压你,在那种场合,她只需要拿出十分之一的实力,就能让你精心营造的一切像个幼稚园过家家。”柳辞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梁安呢?他什么反应?”
“他…他想追出来…被鹿姐姐拉住了…”端木璇抽噎着说。
柳辞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评价梁安。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端木璇伸出手:“起来吧,这种局,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我送你回家。”
端木璇看着柳辞伸出的手,又看了看身后KTV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闪烁着诱惑光芒的大门,里面隐约还能听到鹿柠悦耳的歌声和众人的喝彩。
她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终于还是伸出手,借着柳辞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眼神里的委屈和难堪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茫然和疲惫的东西取代。
“嗯…走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柳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揽过端木璇单薄的肩膀,带着她离开了这片弥漫着挫败感和廉价香水味的喧嚣之地,融入了秋夜微凉的街道。
霓虹灯的光影在她们身后拉长,沉默笼罩着两人。这场精心策划的“计划”,在鹿柠降维打击般的实力和梁安下意识的“配合”下,再次以惨败告终。而柳辞看着身边这个失魂落魄的“小朋友”,第一次对自己那个“守护存在感”的计划,产生了一丝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