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骂声不受控制地从夏知意齿缝间接连漏出。虽说体力不会因此消耗，但楼梯这样无止境地延伸下去到底算什么？
都什么年代了，梦里还搞这么多楼梯！既然是梦境，就算有电梯、自动扶梯或者瞬移装置也不奇怪吧？
虽然因为只有一条路而沿着台阶往下走，但根本不确定这是否正确方向。毕竟夏知意从未有过进入他人梦境的经验。连身处何地、该做什么都一无所知，只是盲目地顺着阶梯寻找李初绿。
即便这样持续走着，双腿已经两次差点脱力。好在每次身体都会泛起微弱光芒迅速恢复体力，但弄不清原委终究让人渐渐不安起来。
这种现象应该与魔力有关，可具体关联完全摸不着头脑。从迹象推测大概是江晚宁在提供帮助......
“啊，可恶！完全搞不懂！”
狭窄空间里炸开一声粗鲁咒骂。回声在四壁间来回碰撞，倒像是这方寸之地在训斥主人糟糕的教养。
才下决心行动多久啊，夏知意双腿却已经酸软得想放弃。强压下想瘫坐在地的冲动，夏知意边怀疑自己走错路边踉跄着加快步伐。
其实不安早已突破临界点转为恐惧——或许这辈子都逃不出这无尽台阶的念头正啃噬着骨髓。
就在理智近乎麻痹、连脏话都卡在喉头的瞬间，远处最深沉的黑暗里终于浮现台阶尽头。不再是螺旋形墙壁，墨色地面正逐渐显露轮廓。
看着变换的景色生出些许希望，夏知意加快步伐继续前进。不料惯性作用下冲过最后一级台阶，双脚突然悬空直接向前栽倒。
“好痛。这样下去我都要死了！”
摔倒在地还不算完，夏知意整个人轱辘辘滚了好几圈直接瘫成大字型躺在地上，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被这个漆黑空间的巨口给吞了进去。仰面朝天望去，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之前至少还能在墙上看到绿莹莹的反光，多少有点"方向没错"的心理安慰，可这片空间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人留。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夏知意故意夸张地发出声响撑地起身，在无法辨别方位的空间里四处张望。远处朦胧的闪光忽然明灭，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哈。这暗示也太露骨了吧，反而让人起鸡皮疙瘩。"
夏知意眯起眼睛盯着闪烁的光点长叹一声。虽说心里发毛，但显然没有其他选择。最终还是一步步朝着光亮方向挪去。
原本迟缓的脚步逐渐加快，不知不觉间竟跑了起来。原以为近在咫尺的光芒，不管怎么追赶都丝毫没有拉近距离的迹象。
"管他什么梦魇不梦魇的，再让我碰见绝对弄死那家伙！"
憋闷感涌上心头，
"啊啊啊！"
夏知意忍不住大叫着狂奔起来。
埋头跑了好一阵子，猛地抬头望去，远处逐渐显现出模糊人影。与此同时，震彻整个空间的争吵声传入耳中。
〈所以我早就说过不想要小孩啊！〉
〈这种话能在孩子面前说吗？孩子是我一个人生的吗？〉
男人喊着不想要孩子，女人质问是不是自己一个人生的。站在他们面前默默旁观的小初绿，看上去不过五岁模样。
〈有闲心计较这些，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为什么只针对我？育儿是夫妻共同的责任啊！〉
〈所以你昨天是喝到那个点才回来？连消息都不看光顾着喝酒？〉
〈连孩子一顿饭都没照顾过的人有什么立场说这话。〉
简直不可理喻。看着这两个既没有责任心又忙着互相推卸责任的家长，夏知意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
夏知意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只见那两人最终扑向对方开始厮打起来。两人都是猎人，这场难分胜负的缠斗让夏知意紧皱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片刻后海市蜃楼般发光的景象逐渐模糊，场景再度转换。李初绿的身高也突然蹿高，变成了十几岁少女的模样。
虽然无法准确判断她几岁，但即便个子长高了些，身形仍显得瘦小瑟缩。看着她因受惊而畏缩成一团的肩膀，夏知意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出去。
〈初绿啊，不能失去信心。我们初绿是个乖孩子，会好好听校监老师的话对不对？〉
这次出现的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伸手抚摸年幼李初绿的头顶。那家伙的视线扫过尚未发育的稚嫩身躯，这个场景夏知意曾在游戏中见过。
李初绿被父母遗弃后送进了孤儿院，而那所孤儿院其实是个信奉邪教的伪宗教团体。
〈这是在向神明献上你的心脏。只有这样才能进入极乐世界。〉
神经病，献出心脏就能去天堂？这算什么鬼话。
男人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牵起李初绿的手向前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形似手术台的装置。他将李初绿按在那上面后，又一次抚摸着女孩的头顶。
〈没事的，很快就会结束。我们到乐园再见面吧。〉
就在前阵子的新闻里也有报道。说是某个邪教团体在暗中猎取猎人的心脏进行杀人祭祀。一些缺乏常识的人听信了所谓“猎人的力量源自心脏”的荒谬传言，为了成为猎人而开始不择手段地抢夺心脏。
李初绿所在的孤儿院同样属于那种信奉荒诞谎言的邪教组织。只要收容的孩子中有人觉醒成为猎人，他们就会挖出心脏作为祭品进行膜拜，简直是个肮脏至极的地方。
游戏里江晚宁刚好在那个时候出现救了李初绿。那正是游戏初期阶段，夏知意为了招募李初绿成为同伴，每次开局都会第一时间去解救她。之后留下"等你长大再来找我"的承诺，把她安置到其他福利机构。
虽然可怜她的遭遇也试着收养过几次，但根据攻略指南的建议，大多数游戏流程里带着其他角色推进主线剧情会更有利。
早知道就不该那样做了......
夏知意现在回想起当初按攻略机械通关的经历，实在感到后悔。
对李初绿来说，江晚宁只能是神一般的存在。和那个要人献上心脏的伪神不同，她是活生生的神明。父母对孩子而言本就如神，而对年幼的李初绿来说，这样的存在就是江晚宁。
所以即使不是亲生父母，也该让她在江晚宁身边好好被爱着长大才对……
正当夏知意也因遵循攻略抛弃李初绿而感到后悔时，画面里中年男人拿起了刀。在这场噩梦中，江晚宁并没有出现帮助年幼的李初绿。
片刻后幻象模糊，场景再度转换。
这次出现的是成年后的李初绿。夏知意记忆中的那个李初绿。而在她面前站着江晚宁，依旧是那张带着厌倦神色的脸，挂着令人烦躁的笑容。
〈该走了。〉
〈走你自己的路吧，初绿。〉
〈我已经厌倦了。很烦。所以别再找我了。〉
快速说完要讲的话后，江晚宁转身离去。那道毫无留恋逐渐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李初绿却只是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个子长高了、也成为了顶尖猎人，此刻的李初绿看起来依然脆弱无力。或许正因为如此，她脸颊上凝结着晶莹泪水的模样格外令人揪心。
这不是像之前影像里播放的过去。这是深植在李初绿内心最恐惧的未来图景。
被江晚宁抛弃的恐惧。
李初绿无声抽泣着呆立原地，凝望江晚宁逐渐远去的背影再次变得年幼。与此同时眼前幻象切换，映照出一对正在争吵的夫妻。
无限循环的噩梦。这些梦境不断摧毁对幸福家庭的渴望，反复上演失去救命恩人的场景，正一点点蚕食着人的精神。
这正是梦魇"噩梦支配者"技能的效果。将人抛入凭自身意志无法逃脱的深渊噩梦，使其陷入绝望。通过这种方式让人永远无法苏醒的技能。
"狗屁技能。"
注视着这一幕，夏知意缓缓挪动脚步走到李初鹿身旁，伸手按住她瘦削的双肩。掌心下传来单薄肩膀微微颤抖的触感。夏知意将手从她肩头移开，转而用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喂，不想听就别听。何必硬要听这种垃圾对话，有这功夫还不如骂两句解气。”
〈…….〉
年幼的初鹿依旧沉默。但或许是因为隔绝了声响，原本因紧张而耸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当那对夫妇开始肢体冲突时，夏知意索性连她的眼睛也一并遮住。
“不要听，不要看，转过头去。别眼睁睁看着这些让自己受伤。”
〈…….〉
幻象中的争执仍在持续，转眼间李初禄的身形突然拔高。面前出现一个油腻中年男子，正挂着令人不快的笑容逼近。
"来得正好啊，你这混蛋！"
这家伙实在让人忍无可忍，夏知意直接挥拳相向。虽然担心在他人的梦境里没有打击感，但看到对方以滑稽的姿势趴在地上，满脸错愕地抬头望来，顿时安心不少。
果然是梦境。年幼的李初禄在心底渴望着这样的场景，这是承载着她希望的、字面意义上的美梦。
"愣着干什么？你也过来揍啊！在梦里就要痛快复仇，做梦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夏知意抬脚踩住趴伏在地的男人后背，朝李初绿招手。可那孩子依旧像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夏知意只得拽着她的胳膊硬把人拖到对方面前。
李初绿垂眸盯着瘫坐在地的男人，原本轻抚自己发梢的手指无意识蜷起。她睫毛颤动了两下——
〈啊！初、初绿！你这是做什么！竟敢这样对我 神明会降罪的！〉
李初鹿的脚踩住了男人撑在地板上的手。当男子痛苦哀嚎、满脸血丝地瞪着她咒骂时，李初鹿瘦削的肩膀猛地瑟缩了一下。夏知意立刻朝那家伙的后脑勺甩了一巴掌。
“一个破梦还搞得这么夸张。少拿神明当借口！给我闭嘴，你这狗东西！”
〈…….〉
“李初绿你对着个破梦怂什么！拿刀对着我的时候摆足架势，现在这副模样算什么！”
即使夏知意愤怒地吼叫，李初绿始终沉默不语。只是短暂移开视线瞥了夏知意一眼，很快又垂下头，往踩着男人手掌的脚上加重了力道。
〈嘎啊啊啊！〉
拼命挣扎的男人突然形体溶解，如同被黑暗吞噬般消散了。
再次拔高身形的李初绿已经成长到需要夏知意仰视的程度。面对这极具压迫感的身姿，夏知意下意识后退时，熟悉的身影忽然介入她们之间。
〈到此为止吧。〉
〈走你自己的路，初绿。〉
〈我现在累了。嫌烦。所以别再找我了。〉
该死的江晚宁。
这难道就是神赐予的机会吗？要趁这空当挥拳揍她一顿吗？此时不下手，以后哪还有机会撕烂江晚宁的脸。
夏知意正阴沉着脸紧盯江晚宁那混蛋后脑勺时，她突然猛地转身。
哇靠，吓我一跳！
虽然明知不是真正的江晚宁，但看着那张脸，夏知意心脏还是不受控地狂跳。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太好看，而是出于恐惧——生怕自己那些阴暗念头会被看穿。
吓得一个激灵直起腰，江晚宁作势要走。可才挪两步就被夏知意身体挡住，生生僵在原地。抬头看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正低垂着视线。
……能抓住吗？
"喂，李初绿！"
〈…….〉
“喂，李初绿，清醒点！”
于是夏知意用身体堵住去路，然后喊了李初绿。江晚宁那家伙个子实在太高，完全看不清被她挡在身后的李初绿现在是什么状况。这种情况下夏知意能做的只有用手死死抵住她的胸口和腹部，用尽全力不让她动弹。
感觉手臂都要被压出内伤了。
比谁都了解江晚宁的李初绿既然是她的梦境造物，应该和现实不会有太大出入。以后再也不能随便对这混蛋动手了。
“别光杵在那儿，直接上手抓啊！要是怕她跑了就抱住大腿挂上去啊！”
〈…….〉
“怎么，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这都抓不住？像狂战士那样用蛮力抓住脖子套上项圈不就行了......”
正扯着嗓子哇哇乱叫的瞬间，夏知意浑身力气突然被抽走，双腿发软打晃。
啊呀——踉跄着想要站稳时，眼前的幻影已然消散，只看到扶住摇摇欲坠的夏知意的李初绿。李初绿还是顶着张让人火大的臭脸。
"吵死了你。"
"......李、初绿？"
"不然还是谁？"
“…….”
李初绿什么时候清醒的？到底听到了多少？果然是个阴险至极的家伙。既然恢复意识就该立刻吱声啊，居然一直装睡偷听？
"呃哼 咳。这都是为了帮你才演这么一出的，懂吧？"
“…….”
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夏知意身体忽然迸发出短暂光芒，能量重新在体内奔涌。李初绿见状立刻松开搀扶夏知意的手，站直身子的同时警觉地环顾起四周——这正是她自身力量形成的领域空间。
“这是哪里？”
“你的梦境里。”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哇，我真是无语了？要是印象深的话会出现也很正常吧。您用那种绝对不可能的表情看我合适吗，这样？何况还是对救过您的人？"
"我的技能里有这种功能。"
"难道真的是你……进到我梦里来了？"
"嗯。"
"为什么？"
李初绿那家伙一脸不解地皱起眉头。这时夏知意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能想到的问题抛出来：
"你记得多少？我们当初一起下副本的事还记得吗？那次莫名其妙出现S级怪物的事？"
"……啊。"
"你当时没头没脑冲上去就被打得体无完肤，这事总该记得吧？"
“…….”
夏知意立刻感受到对方凌厉的视线。看她这副样子确实是清醒了，那充满杀气的眼神骗不了人。
夏知意还以为她脑子还糊涂着呢。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不就仗着那人的狂妄才活到现在？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救命恩人？我什么时候死过？"
"......现在不是纠结这种细节的时候。总之从噩梦里出来了，该想办法真正清醒了。用你那脑袋好好想想办法。"
李初绿这女人，半句话都不肯吃亏。
李初绿似乎认同要找出醒来的方法，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忽然低头朝夏知意瞥了一眼。
这副居高临下打量人的德行实在让人火大。
"怎么才能醒？"
"这我哪知道。"
"......就这还敢自称救命恩人，脸皮真够厚的。"
"说什么鬼话？你知道来这儿费多大劲吗？好不容易赶来救人......"
从噩梦里捞出来还要讨价还价？人没良心能到这地步也算开眼界了。难怪都叫你精神病绿。
果不其然，再次开口的李初绿说出了极具个人风格的台词。
"你也动动脑子。连这种预案都没做就敢往别人梦里闯？"
“人挨骂果然都有理由。怪不得会被说是精神病疯子什么的……”
“在梦里也能打开道具栏啊。”
这算什么话？能打开道具栏？难道打开后要拔出剑来再威胁人吗？
看着李初绿一脸呆滞地望向虚空，手还在东摸西摸的样子，夏知意立刻垂下了视线。心里难免会冒出“好歹是我救了你”的念头。
“要不……我先醒过来叫醒你？”
“那要是我醒不过来呢？”
嗯，这确实也是个问题。那么，要再次找到这家伙并一路追到这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回想那台阶就让夏知意后颈发麻，牙根都咬得发酸。
“嗯……人们通常什么时候会从梦里醒过来？”
“谁知道呢？不清楚啊。”
明明不懂的话题，为什么还能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真没礼貌。
“现在这是我的事吗？是关乎我性命的事吗？既然是自己的事，能不能稍微认真点回答？”
面对连串追问，李初绿长叹一声，总算摆出陷入沉思的严肃表情。
“不是说通常被吓到极致，或是哭到抽噎的时候就会醒吗？”
哦，这倒是个合理意见。面对像样的建议，夏知意也以端正态度接过了话头。
“没错。人在做梦时如果情绪剧烈波动就会醒来……啊，或许技能也能用？既然能打开物品栏，应该也能调出技能面板吧？”
听到这话的李初绿再次用茫然眼神望向虚空。
“打开了？”
“那就用觉醒技能！让愤怒情绪爆发说不定就能醒来！”
“……认真的吗？”
“不然这种时候还说违心话做什么。”
“…….”
“您要有其他办法就请自便。”
带着放任不管的话外音刚说完，李初绿的眉心就挤出深深沟壑。看来是挑衅过头了。
早知如此何必提物品栏的事呢，招惹记仇的人就是自找麻烦。
“要是我因此变成狂战士，后续处理能保证吗？”
“江晚宁自己会处理的，我们待在一起就行。”
“……江晚宁会、陪着我吗？”
李初绿瞬间瞪圆了眼睛，睫毛急促地颤动。随即像是要藏住泛红的脸颊，突然把头偏向了另一侧。
这副活像羞怯新娘的模样让夏知意胃部泛起不适。
“那又怎样……”
“嗯？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身体突然传来被重物撞击的触感，视野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队友‘李初绿’的‘沉睡’异常状态已解除。]
[队友‘夏知意’的辅助技能‘织梦者’因条件未达成自动失效。]
[队友‘李初绿’已脱离战斗不能状态。]
眼前浮现出熟悉的窗口，夏知意急忙眨了眨眼，挥手关掉窗口。与此同时，刺目的光芒扎入视网膜，让夏知意紧紧皱起眉头。
李初绿这混账居然一声不吭发动技能……不过江晚宁的脸怎么离这么近？
刚关掉状态栏，就看到一张几乎要闪瞎眼睛的脸。即便从下往上的死亡视角看，这张脸依旧美的可怕，让人不禁思考这得是多没羞耻心才能保持的姿势。
夏知意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摆成这么扭曲的姿势挂在这家伙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