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将要过去。

当马车快要驶出幽灵之森、接近精灵王国的边境时，天气便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临近艾茉丽特外围的落樱河时，天空开始下起小雨。乌云顽固地盘旋在空中，像泡胀的粉条那样搅合在一起，又像是烧黑了的发酵的面团。少许微弱的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射而出，将大地笼罩在一片雾蒙当中。

不多时，莉丝蒂和可露儿便在幽灵之森边境，接受了精灵王国卫兵的审查和放行。很快，她们就看到了云雾中的海德岚峰——那是艾茉丽特最高的山峰，亦是踏入精灵王国的标识。

在几只鼹鼠使徒沉默的驾驶中，她们的马车穿过薄雾，在泥泞的大道上徐徐前进。

“主人，那边。”

可露儿趴在窗口，这时正欣赏着落樱河沿途的风景，突然看到了什么，指向某个方向。

莉丝蒂沿着可露儿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道旁的一处丛林边缘，林间小道上挤满了马匹和车辆。一群和她们一样有着尖耳朵的种族穿着浅色服装，排队走过河畔，哀悼的声音传遍整个河面。

“是精灵。”莉丝蒂说。

“他们在做什么？”

莉丝蒂没有回答可露儿，只是朝鼹鼠们下令：“开到那一边去。”

“是！”

鼹鼠们放慢了马车的速度，拐进林间的通道上。

“看样子，”莉丝蒂对可露儿说，“我们来得刚巧是时候。”

“……？”

可露儿歪了歪头。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莉丝蒂不再多说。随着她们开到河畔的另一头，精灵们的车驾便将马车包围。她们就近下车，跟随着流动的人潮——男女老少的精灵们——共同向着落花的方向前进。

清凉的河风自背后吹来，为她们助行。

“爸爸，我今天为什么不能去河里玩？”

“我们要去落樱河畔，和戈林王告别。今天不适合玩耍。”

听到一旁精灵父女的对话，外加眼下周遭的气氛。

可露儿稍加推理，就得知了令她惊讶的事实。

“主人，难道说……精灵的国王去世了吗？”

可露儿转头问道。

莉丝蒂看向她，点点头。

“是的——就是数天前发生的事。”

“这样啊……”

可露儿低声说。

她当然认识精灵们的国王——戈林·温德米尔。

那是个性格固执却本性善良的老头，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在邪神战争期间，他力排众议、给予了可露儿相当多的支援，甚至更甚于人类王国。所以，虽然可露儿和戈林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但她还是挺尊敬这个活了上百年的精灵之王的。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参加他的葬礼。

可露儿心生感怀，把裙身和袖口整理了一番。

不过，身为新生的眷属，这些情绪，她自然是不能在莉丝蒂面前表现出来。

沿着落樱河畔，她们逐渐深入精灵群。一些精灵手捧莲花状的河灯，沿途轻轻放入水中，水面上光点成群，承载着精灵族的思念流向西方；在河畔的沙滩上，有一座石砌的高台，点着炙热的火把；在一片哀哭声里，精灵王国的卫兵们于高台周围站立，守护着现场的秩序。

高台之上，穿着长袍的精灵祭司，走到汇聚的精灵们前，敲了敲缠绕着月桂的法杖。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可露儿首先听见的，乃是一道深沉的长号低吟。随后，则是各色乐器的合奏。

精灵们一向以艺术闻名，音乐更是她们用以表达情感的重要途径。随着悠扬而空灵的乐曲声响起，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变化：树皮表面流动着银河般的荧光脉络，枝头垂落的藤蔓宛如流动的光帘；水面上的莲灯飘起莹绿的光点，河面荡起一道道充满韵律的波纹。

奥术——【绽灵】。

这是整个精灵族共同拥有的奥术，也是精灵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最好证明。

“生命苦短，灵魂易逝……”

当夕阳降到海德岚峰以下时。

高台之上，精灵祭司高声诵唱起悼词。

“生命所前往的彼端，会是何等模样？

“逝者将会被如何铭记？生者又该如何满怀敬意？

“生与死的答案，就隐藏在众灵之间。聆听吧，感受元灵们的呼唤……”

……

银发萝莉好奇地踮起脚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精灵们念悼词。

作为一个长寿种族，精灵们的寿命和血族一样，短则两三百、多则上千年。

可以说，精灵族的最短寿命，就是人类巫师通过修习魔法所能抵达的极限。而精灵们生殖能力有限，通常只有年轻的、百岁内的精灵才能生育——因此，一个普通人类，想要听到精灵们念悼词，尤其还是精灵们的王的悼词，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所以，尽管活了一百二十多年，可露儿却也没见过精灵的葬礼。

“温德米尔家族的戈林王，已踏上他此生最后的旅程。我们伟大的元灵会接纳他的灵魂，带领他前往尘世的彼岸，品尝美酒、聆听琴乐——在花与叶的怀抱中，他们将获得永恒的宁静。从现在起，我们将记得他的一切。他已化作记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总有一天，我们将共同投入伟大元灵的怀抱……”

“戈林王是位伟大的领袖，”吸血鬼少女评价道，“毫无疑问，精灵们会将他当成英雄来纪念。”

“我在书上读到了，”银发萝莉看向白发少女，“戈林就是带领族人与人族合作，一同击败了邪神的那位精灵族的领导者……他肯定很受大家尊敬。”

“是的，”莉丝蒂轻声说，“就像你一样。”

“嗯？主人说什么？”

“……没什么。”

莉丝蒂摇了摇头。

她牵住可露儿的手。可露儿没有抵抗，二人并排而立，目送着精灵们抬着精灵王的棺椁，赤脚走过浸着落樱河的沙地。

一些妙龄的精灵走出人群，用荷叶盛着的水，洒过棺椁的表面——这是葬礼仪式的一部分，代表为逝者洗去尘世的秽浊。通常，只有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精灵，才配加入这个行列，自豪而光荣地成为这段仪式的一员。

银发萝莉看着那些拖着荷叶的精灵。突然，她的目光微微一动。

因为，就在那群洗尘除秽的精灵中，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妙龄的精灵少女。

她将银灰色的长发编成了双麻花辫，发间点缀花苞的头饰；她的精灵耳尖泛着薄光，淡紫的眼瞳中埋藏着沉静与智慧；她披着一件青绿色的长斗篷，内衬的白棕裙装则勾勒出她纤细腰肢；她赤裸的玉足搅动着清澈的湖水，脚踝藤蔓轻绕，腿上的每滴水珠都仿佛女神的宝珠，令人心驰神往。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她曾经悉心教导、疼爱有加，并为之自豪的学生——

“……艾丽芙。”

以旁人不可闻的声音，可露儿轻声道出这个久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