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牛肉汤、辣椒油和醋的混合气味，嘈杂的人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地响在耳边。

我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摆着一碗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牛肉面。红亮的汤底，粗细均匀的手工面，铺着几大片炖得软烂入味的牛肉，撒着翠绿的香菜和葱花。

但我没动筷子，心思根本不在面上。

脑子里像是装了个高速运转的复读机，反复循环着鹿柠昨天给我讲的那道变态级行测“立体图形旋转展开图”的解题思路，四个选项长得都像俄罗斯方块喝醉了酒扭出来的，柠姐用她那特有的、条分缕析的方式，用虚拟辅助线在草稿纸上画了个三维坐标系，一步步拆解……“关键是要找到不变的基准点和旋转轴…” 她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回响。

我无意识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汤汁溅出来几滴落在桌上也浑然不觉。

眼睛盯着碗里晃动的倒影，手指在桌面上虚划着辅助线，嘴里念念有词：“A点绕Z轴逆时针90度…C点位置…基准面应该是…”

就在我即将在脑海里完成那个复杂的空间重构，指尖悬停在“正确答案”边缘的刹那。

“梁安！”

一声清脆的、带着点不满的呼唤，像根针一样刺破了我的思维气泡。

紧接着，左耳垂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点凉意的拉扯感，有人揪住了我的耳朵。

“嘶。” 我猛地一惊，从那个虚拟的三维空间里被硬生生拽了出来，思路瞬间断线，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看过去。

端木璇那张气鼓鼓的小脸近在咫尺。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卫衣，衬得皮肤更白了，此刻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腮帮子微微鼓起，手指还捏着我的耳垂没放。

“喂，叫你半天啦！魂儿又被申论勾走啦？”

她松开手，语气带着熟悉的抱怨，一屁股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把她那碗堆满了辣椒油的牛肉粉“哐当”一声放在桌上。

还没等我完全回神，另一个身影也极其自然地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是柳辞，她今天没穿法学院的制服，换了件宽松的灰色连帽衫，那头奶茶棕的头发随意地披散着，手里端着一碗清汤馄饨。

她坐下后，先是对我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点戏谑的“商业式微笑”，然后目光就落在我那碗被搅得有点糊的面条上，挑了挑眉：“梁大律师，再搅下去，面都快成浆糊了，怎么？牛肉面也激发了你后现代主义的灵感？”

我这才彻底从行测题的泥潭里爬出来，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端木璇在我左边，柳辞在我对面，食堂喧闹的背景音也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揉了揉被揪得有点发麻的耳朵，有点懵。

平时这个点，端木璇不是在图书馆看小说就是在宿舍追番，柳辞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吃饭啊，不然来食堂看风景？”端木璇白了我一眼，已经拿起筷子开始挑她碗里的米粉，动作麻利地拌开辣椒油，“北食堂三楼的牛肉粉，可是隐藏宝藏哦～柳辞同学带我来的。”她说着，还得意地朝柳辞扬了扬下巴。

柳辞优雅地吹着馄饨汤的热气，点点头：“嗯，顺便监督一下某个快被考公吸干灵魂的可怜人，看看他除了法条还认不认识老朋友。”

我被她俩一唱一和弄得有点哭笑不得，那点被打断思路的烦躁也消散了大半，看着碗里快坨了的面，终于拿起了筷子：“行行行，我吃饭。你们…不会是特意来找我吃饭的吧？”

“自作多情，谁特意找你。”端木璇立刻反驳，脸颊却可疑地红了一点，“碰巧，纯属碰巧，是吧柳辞同学？”

“嗯，真是宇宙级的巧合。”柳辞舀起一个馄饨，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就像我“碰巧”知道某人周三下午雷打不动会来这儿吃牛肉面一样。”

“……”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哎呀不说这个！”端木璇像是怕露馅，赶紧转移话题，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梁安，你知道吗，浅浅她又被隔壁外语学院那个傻大个会长堵在女寝楼下表白了。”

我夹面条的手一顿：“啊？又来了？” 洛浅浅作为文学院女神，追求者确实不少，但这么锲而不舍的，好像就外语院那个学生会会长。

“何止是又来了。”端木璇来了劲，手舞足蹈地比划，“这次更绝！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大喇叭，就昨天，晚上九点多，在楼下喊：“洛浅浅！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声音大得半个宿舍区都听见了！跟防空警报似的。”

柳辞也放下勺子，加入了八卦：“关键喊得毫无美感，干巴巴的，像在喊口号，洛大会长在阳台上气得脸都青了，据说当时就想接盆水泼下去，被她们宿舍的人死命拦住了。”

我听着这离谱又有点滑稽的场面，忍不住笑出声：“后来呢？”

“后来宿管阿姨提着扫把冲出来了！”端木璇绘声绘色，“那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浅浅在群里发飙了，说要给校保卫处打电话，告他扰民！” 她说着，自己先笑得前仰后合。

柳辞也抿着嘴笑：“不过我看你们洛会长也就嘴上说说，她那人心软。”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我听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着学生会里的奇葩事、老师上课的口头禅、新开的哪家奶茶店踩雷了……这些琐碎而充满烟火气的校园八卦，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我被各种法条和申论范文塞满的、有些僵化的大脑。

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了，嘴角也一直挂着笑。暂时把行测题、鹿柠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听着，偶尔插一句嘴。

“所以说啊梁安。”柳辞看着我，意有所指地搅动着碗里的馄饨，“人生不只有星辰大海和铁饭碗，还有女寝楼下的大喇叭和宿管阿姨的扫把，偶尔抬头看看，也挺有意思的，对吧？”

我笑着点点头，刚想接话，眼角的余光瞥见食堂入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餐盘，正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在寻找空位。

是鹿柠。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通勤装，在满是学生仔的食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目光扫视着拥挤的座位，眉头微蹙。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抬起手朝她挥了挥：“柠姐！这边！有位置！”

鹿柠闻声看过来，看到我，又看到我旁边的端木璇和对面的柳辞，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但很快恢复了那副温和知性的笑容。她端着餐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朝着我们走了过来。

“梁安，这么巧？”她在我对面，也就是柳辞旁边的空位坐下，对柳辞和端木璇礼貌地点点头，“柳辞同学，端木同学。”

“鹿学姐好。”柳辞回以同样礼貌的微笑，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端木璇则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低头用力戳着自己碗里已经有点凉的米粉，刚才眉飞色舞的样子瞬间消失，周身气压明显降低。

“柠姐你才来吃饭？”我问道。

“嗯，刚在自习室整理完上午模考的错题，有点晚了。”

鹿柠小口喝着粥，动作优雅。

她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把我刚才放松下来的神经又拉回到了那个充满挑战的考公世界。那道该死的“立体图形旋转展开图”又顽固地跳回脑海，解题的欲望像小猫爪子一样挠着心。

“对了柠姐。”我迫不及待地开口，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你昨天讲的那个旋转展开图，基准点锁定A点之后，C点在逆时针90度后，它相对于基准面的位置，是不是应该……” 我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划起来，仿佛那里就有一张无形的草稿纸。

鹿柠放下勺子，认真地听着，眼神专注，她似乎完全无视了旁边骤然降温的气氛和端木璇那快把筷子戳断的力道。

“嗯，你的思路是对的。”她点点头，拿起一根干净的筷子，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但这里有个小陷阱，你看，当整个图形绕Z轴逆时针旋转90度时，基准面本身也发生了位移，所以C点的新坐标，不能只看它和A点的相对位置，还要结合旋转后基准面法向量的变化……”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筷子尖在桌面上移动，勾勒着虚拟的线条和角度。那个困扰我许久的复杂空间模型，在她寥寥数语下，再次变得清晰可辨。

我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刚才轻松愉快的八卦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紧盯着在桌面上移动的筷子尖，连连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忽略了基准面自身的旋转！那D点的位置就应该是……”

我们两人迅速沉浸在了那个由线条、角度和逻辑构成的世界里。食堂的喧嚣、牛肉面的香气、甚至旁边端木璇那越来越明显的低气压，都被自动屏蔽在了这个小小的“学术结界”之外。

柳辞慢条斯理地吃着最后一个馄饨，目光在我和鹿柠之间扫过，又在旁边快把脸埋进碗里的端木璇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带着点无奈又觉得十分有趣的弧度。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纸巾擦了擦嘴，眼神里写着：看吧，“LA计划”第一步，遭遇强敌，效果…有待观察，但大概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