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离一身素白长衫,周身气息内敛圆融,宛如最普通的凡俗书生,身后则牵着一头灰褐色的毛驴,毛驴正悠闲地嚼着路边的嫩草,偶尔甩甩尾巴,驱赶蝇虫。
此刻,陈离正驻足于一处高坡之上,举目远眺,视线越过葱郁的丘陵与蜿蜒的官道,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在天际线上隐约浮现。
那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瑞明城,宁国的都城。
灵溟大陆浩瀚无限,分为三千道域,各有乾坤。
陈离如今所在的大域为焚天域,格局尤为奇特,此域没有任何宗门势力,唯有大大小小的国家,彼此间征伐不休,战火连年。
所谓的仙家势力,都以国的形式存在,更以国祚为根基,龙气与道法纠缠共生。
陈离所要寻找的下一颗种子,便在这焚天域的宁国都城之内。
“希望这次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陈离心中低语。
随着找到的种子越来越多,他心底那份潜藏的急迫感反而愈发清晰。
自重生之后,他几乎从未停下脚步喘息片刻,始终奔波于三千道域之间。
他不能停歇,也不敢停歇。
轻轻抚了抚毛驴温顺的颈项,陈离温声道:“走吧,这次可是给你挑了个最合适不过的主人。”
毛驴懒洋洋地打了个响鼻,乌溜溜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寻草,显然对新主人这等事兴致缺缺。
行至瑞明城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高大的城门处,守城卫兵盔甲鲜明,盘查异常严苛,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入城之人。
陈离神态自若,递上伪造的路引文书,接受了数轮盘问与搜检,方才得以入城。
城内景象印证了他的预感,宽阔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且大多步履匆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披坚执锐的兵士小队频繁巡弋,盔甲摩擦发出沉闷的“嚓嚓”声,锐利的眼神扫过街巷的每一个角落。
“看来,确是有大事发生了。”陈离心中了然。
他寻了一处名为“云来居”的客栈落脚,客栈门庭冷落,大堂内空荡荡的,唯有一个店小二无精打采地趴在柜台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然而,当陈离的脚步声靠近柜台时,那店小二便迅速直起身子,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笑容:“哎哟,客官您里边儿请,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开一间清净的上房,暂住十日。”
陈离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串灵纹钱,轻轻放在柜台上。
那钱币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其上天然流转着玄奥的灵光纹路。
在灵溟五域,灵纹钱是无可争议的硬通货,无法仿制,坚不可摧,而且本身便蕴含精纯的灵力,可供修士直接汲取修炼。
店小二目光扫过那串明显多出不少的灵纹钱,脸上的笑容立刻又热切了几分:“好嘞!天字丙号上房一间,贵客您放心,保管清净敞亮,小店还包您一日三餐,您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小二,”陈离状似随意地问道,“我初到贵地,瞧着城内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兵士巡防如此密集,可是出了什么事?”
店小二闻言,立刻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四下无人,这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客官您这眼力劲儿可真准,您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们宁国啊,前些日子……可是塌了天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那位……驾崩了!”
陈离不动声色,示意他继续。
“唉,”小二叹了口气,“这国不可一日无主啊,可陛下膝下,只有一位嫡亲的公主殿下,按祖宗规矩和陛下遗诏,只能由公主继位了,可……可公主终究是女儿身啊,朝里朝外,不知多少人对此有意见,偏偏这会儿,咱们还在跟西边的犀国打仗,前线吃紧得很!”
小二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几乎细若蚊呐:“这还不算完……最近城里头,私下里都在传……传咱们这位新登基的公主殿下,得了种极厉害的怪病,宫里的御医、供奉的仙师们都束手无策,说是……说是药石无医,恐怕……时日无多了。”
“客官,这话您听听就得了,可千万不敢在外面说啊,要是被那些当官的听见,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脸上满是惧色。
陈离微微一笑,颔首道:“放心,我只是个过路的书生,不会多嘴,多谢小二哥解惑。对了,门外那头毛驴,劳烦好生照料,添些精料清水。”
“得嘞,您就放心吧,保管给您伺候得膘肥体壮。”小二拍着胸脯保证,麻利地拿起钥匙引陈离上楼。
进入天字丙号房,陈离随手关上房门,指尖在门框上轻轻划过,一道无形的灵力波动悄然散开,隔绝了内外声响与窥探。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方桌旁,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的古朴八卦盘。
盘面之上,阴阳鱼缓缓流转,周围刻满细密繁复的星宿符文。
陈离屏息凝神,指尖泛起微光,轻轻点向八卦盘中心。
“嗡……”
八卦盘发出低沉的嗡鸣,盘面上光芒流转,星宿符文次第亮起。
陈离的双眸深处,无数道彩色的丝线凭空浮现,彼此交织缠绕,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遵循着某种玄奥的秩序,在他眼中缓缓流动、推演。
片刻之后,光芒敛去,八卦盘恢复平静。陈离眼中的异象也随之消失。
“宁国公主……”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盘面上摩挲,“未来的……焚天女帝么?有意思。”
身为重生之人,他自然知晓未来之事,眼前这位深陷危局的宁国公主,正是未来一统整个焚天域,建立焚天王朝,威名震动天下的那位传奇女帝!
在他迄今为止寻获的诸多种子之中,这是第一位他前世便已如雷贯耳、名留青史的绝世人物。
陈离的目光投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喃喃道:“这一次……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
与此同时,瑞明宫深处。
空旷而威严的大殿内,光线幽暗。
数根需数人合抱的鎏金蟠龙柱矗立两侧,柱身上缠绕的五爪金龙在摇曳的血色烛火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投下狰狞扭曲的巨大阴影。
宁砚晞端坐于冰冷的凤椅之上,她身着一袭暗红如血的曳地长裙,金线绣成的应龙图案盘踞其上,龙首昂然,吞云吐雾,威严霸道。
这浓重的色彩与威仪的图腾,将她本就凌厉的眉眼衬得愈发冷峻。
“明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意,“计划若有半分差池,尔等便以命相抵。”
“遵命!誓死效忠殿下!”
阶下跪伏的三名死士齐声应诺,随即,他们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空旷的大殿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宁砚晞孤寂的身影。
良久。
在她身后的阴影深处,悄然无声地走出一人。
来人穿着一身素净的浅色长裙,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不见一丝血色,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病态孱弱。
然而,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的容貌竟与凤椅上的宁砚晞毫无二致,皆是人间绝色,宛如镜中倒影,只是眉宇间少了那份逼人的锐气,多了几分让人心碎的柔弱与疲惫。
宁晚吟脚步虚浮,走到宁砚晞身后,冰凉纤细的手轻轻搭在妹妹紧绷的肩上,“砚晞,明日之后,你便能真正掌控大局,坐稳这江山了,该开心些才是。”
宁砚晞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抿紧了唇线,“对不起,姐姐。”
“不要这么说,”宁晚吟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极其虚弱的笑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能为你铺平这条路,我很高兴。”
宁砚晞终于忍不住侧过身,抬头望向姐姐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却毫无生气的脸,“还有什么心愿吗?无论是什么,我一定……”
宁晚吟轻轻摇了摇头,冰凉的手指抚上妹妹紧蹙的眉间,似乎想将那愁绪抹平。
“我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开开心心的,砚晞,好好活下去,替我去看这万里河山。”
宁砚晞闻言,非但没有展颜,反而眸中的悲伤如潮水般汹涌,几乎要将她淹没,而后弥漫到整座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