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彼拍了拍灰帽子的肩膀，他回过头来，看着艾彼愣了会神。
"找我啥事？"
"能跟我讲讲你知道的真相吗？"
灰帽子这才想起这是今天他搭话的孩子，于是好似抓住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地挠挠头，笑起来。
"噢，噢，那个啊！果然还是发现了吧！来，这边来……"
这发生在太阳城的一处阴暗小巷，太阳城有数不清的小巷，但他们手中这样的小巷只有三四条，但其实不然，太阳城，有许多『小巷』，尽管光明能肆意地撒进去，铺满那里，但仍然是一片的漆黑。
内部的声音外部听不见，因为外部是一片的繁荣昌盛。
——
"真是隐蔽啊……"
"可不是嘛，前不久被端了一次，那帮人为了隐瞒那种谎言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不就是为了那点钱吗……是吧？"
"所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害，绝对正确，那个叫什么太阳啊，就一团大点的火球而已，艾彼也是这样想的吧？"
"嗯……"
"所以啊！就说我们志同道合！我们那里啊，都是些发现自己被骗了的，和我们一样追逐着太阳的人，我们都把太阳当成一生的偶像啊，所以，我们对那个狗屁教皇都很不满意了，对这整座城市都很不满意啊！什么太阳城太阳城！就是狗屁不通的东西堆出来的一个又一个谎言嘛！还有，我还知道好多东西……就像现在的教皇嘛，他现在的位置来的也不稳当！一句话就能来一大堆一大堆的钱！凭什么啊！那话还是假的！"
灰帽子喋喋不休，艾彼只是听着，时不时发出一些疑问，这些反抗者和清醒者们躲避在阴暗的下水道里，明明他们才是散发和追逐光明的人，但是在光明里站着的却是内心这样黑暗的人，他也不服，就一路跟着灰帽子走进下水道，再怎么臭再怎么难受都抛在脑后，他想知道的只是真相，想见识的是其他和他一样的人，这些东西都影响不了他。
"啊……我看看…………我们快到了，就在不远处，抱歉啊……确实有点远，也没怎么让你说话……但是没关系！我们今后也是会慢慢交流的！"
"没关系，我能知道这么多东西就已经满足了……不奢求怎么，以后还照顾我什么的……"
艾彼也脸红着挠挠头，这是自琳达和大叔后第一个跟自己有这么多互动的人了，也是爷爷和琳达后第一个愿意主动和自己讨论太阳还这样津津有味的人。给了自己很亲近的感觉，但是又和陈峰带来的感觉不太一样……就像是……找到了第二个知己一样。
"额……我想想……再转个弯，噢，我们到了，就——"
灰帽子突然失去平衡，连帽子都飘落在空中，艾彼的视线向下一移，看见灰帽子被一个十分标准的姿势固定住了，还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有着比自己高快两个头的身高，以及看得出沧桑的，下巴有些胡穗的脸庞，一袭灰衣，但更鲜艳的，是他脖子上那条红色的围巾，他最标志性的装扮。
那个男人带着自己在地面生活，训练自己的能力，让自己面对夜魔不至于再一次束手无策。那个男人是带着自己追逐梦想的人，是对自己来说像父亲一样可靠的角色。
"你带着这孩子到这里做什么！"
现在，这个男人却以凶狠的姿势狠狠用手地压住了自己认为是知己的灰帽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送进死的大门。
"叔！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一个正常人会带着一个孩子到这种地方吗！？"
"但是……他之前就告诉过我他知道这里的真相！"
"什么？"
克洛克的手听到后就松下了力道，从那种神经紧绷的状态中脱逃出来，站起护在艾彼身前。灰帽子也从那种被紧压着的姿势中解放出来，甩了甩紧酸的手，然后抓住边上掉落的灰色贝雷帽重新戴在乱糟糟的头发上。
"大哥从那边过来的……看情况应该是刚从封锁区出来的吧？这样，我们来交流一下……关于我们所认识的真相是不是相同的这点……"
灰帽子好像看出来了很多东西，谈笑似的站起来，接着又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态度，扶正了帽子，继续当他的领路人。
大叔也以略感意外的态度，居然跟了上去。
————
一样的答案。
我和那家伙的发现一致，答案一致，只不过他们将这个答案是正确的可能性拉到了百分之百。
我看了看艾彼，把自己白跑一趟的答案咽了回去，这样带了一些意外的里外结合，对艾彼是其实也有帮助的，至少证明这不是自己的空口瞎话了。艾彼看上去也是相信了，振作了起来，这样的话，这些东西的真假也是不必讨论的东西了，嗯……
老实说，看见艾彼出现的时候我的思考停止了，把之前的什么反思忘在一边，只顾着把艾彼从他身边带走。
在进入这个之前发出奇怪声音的房间时，克洛克看见所有人都是年轻人，看见了灰帽子就一脸敬重，也对，我对这家伙也感到意外，言辞上，语气上，一听就是很擅长应付社交场合的辩手，加上看见自己从封锁区方向过来，还有艾彼对自己的态度就搞明白发生事情的大概，可能确实是一位会受到同龄人欢迎的人吧。
他好像在说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让其他人别过多的担心，虽然其他人看着也没什么担心的样子，至少看上去都在说"又来了新同志！"，这样的，可能的确几个人会思考我和艾彼的来历，毕竟这算是和太阳城官方对着干的组织了，估计也是少有的清醒人吧。
不过……明明知道公布真相没人信还是要坚持斗争，也算是有毅力……就是有些不自量力吧，以现在他们之间的实力和意识差距，一个小队就可以把这里端了吧。尽管这样还是要走这条路，该说什么呢……也不好做评价啊………
"所以，我想请这位大哥来进行指导，宣传的事情暂时维持现状……但是很明显，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杀死教皇是不可能的，无论以什么形势……"
嗯…………等会！？
————
克洛克这样想着，完全没有听灰帽子之前的发言，所以在大脑稍微安静下来一点后就对这发言懵了，大脑是直接宕机了。
不对……等等，仔细想想，这其实是合理的……毕竟教皇才是罪魁祸首，好吧……我实在……额…………
"怎么了？有什么疑惑吗？"
灰帽子发现克洛克的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停下了即兴的讲话，看过来，其他所有人的视线也一并看过来，克洛克能感受到，敌意多了好几分。
"不……我有一点很疑惑，我和这孩子打算今天后就离开这里……这里的真相已经明了了，这里的太阳是虚假的，所以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去找真正的太阳了……是不能在这里逗留的，也自然不能来指导你们，知道吗？"
克洛克自认在这里是最年长的一位，把自己出乎意料的点托了出来，明确地表示他们会很快的离开。
"是这——"
"开什么玩笑！太阳只是被藏起来了而已！"
灰帽子的话还没说完，那表情还没有成型就被下面的一名激动的组织成员打断了，这句话也打断了克洛克的思考。
"对啊！教皇拥有权势，地位和财富，连力量也臣服于他，藏起太阳是很容易的吧！"
不妙，听起来和看起来都不妙，他们之间的交流好像还是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真正的太阳的去向的问题。
克洛克的表情很明确地换上了并不轻松的那一副，扫视着那些大喊着的年轻人们，传来的那股敌意感更加浓重了。
"还——"
"安静……"
灰帽子回过头看着那些成员，语气中似乎带了一丝愤怒，接着又反过头来，看了看艾彼，克洛克也将视线转过去，却发现艾彼也在看着自己。
"叔……我觉得他们是对的，就算真正的太阳不在这里，这个教皇做了这么多违反太阳的事，也应该被杀掉才是……"
这是最不妙的事情，克洛克的眼神一颤，转向灰帽子，他一脸无奈，耸耸肩说道。
"是艾彼说的，我们还以为……你们的意见一致，毕竟是在地面一起生活的搭档……啊啊……"
他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笑的表情，克洛克最不会对付这样的类型，他只好再把头转过来看着艾彼，艾彼仍然再以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止是他，克洛克感到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好像自己的决定可以决定人类的未来一样。这太糟糕了。
"艾彼，听着……你旅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要问这个，也应该对艾彼这孩子问这个，他因为这一次的冲击连思考都迟钝了，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有些遗忘掉了。
"为了找到太阳，真正的太阳，叔，我一直在努力，现在也一样"
艾彼以一种好似决绝的态度说出了这些话，一副"你拒绝我也要留着这里"的趋势。
这不像是他，也不该是他该有的样子……
"好……那我们做个假设吧，如果我真的留下来了，帮了你们，然后你们真的杀死了教皇，你就认为可以看见真正的太阳吗？"
克洛克不管其他人怎么想，他现在只想让艾彼的脑子清醒过来。
"这是……"
"我再换一个例子，我们留了下来，花再多的时间都不怕，然后我们最终终于杀死了教皇，结果他藏起来的太阳也是假的，那时候你应该怎么办？你会后悔吗？艾彼？"
"这……"
艾彼的脑子果然转不过来了，他果然只是因为大脑宕机听了个他想听的就信了……其实不止是艾彼，连这个房间的其他许多人都一样，面面相觑，只有无言的寂寞。他们可能都没有想过这些可能性，或者说……不相信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当然会有，就算是没有……我们也一样会找到它的，尽我们的——"
"那你还记得教皇最初上位时说了什么吗？他又是怎么夺得太阳城政权的呢？"
灰帽子看起来仍然镇定，顶着一张向下弯曲的嘴，微微笑着的这样说道。克洛克却不打算再留什么嘴了，直接打断了对话，顺势站起护在已经混乱的艾彼身前。
"你如果真的成功，会是第二个教皇吗？你到底是为了太阳还是为了太阳城城主的这个位置呢？"
克洛克的表情也不再伪装，浑身都散发出并没有什么好意的氛围，将灰帽子的意图彻底扯了出来。但是灰帽子却没有，他没有再笑，仍然是那个眯眯眼，但嘴角没有弧度，就是十分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的平。
"就算我是为了城主之位，我想我也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太阳城在我手里至少也会比现在好……"
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负面的情绪，眯着的眼睛里似乎还透出了一袭红色的杀线。
"那你想想，现在的太阳城运转都是靠什么？"
"靠太阳。"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面对自己的回答好像是早有功课一样，没有任何犹豫。
"那如果你成为了城主，宣告了太阳是虚假的这个真相，你认为太阳城还能运作下去吗？还是说，你仍然打算用太阳作为你城市的一个招牌？"
"不，我一定会宣告真相，但太阳城之所以名为太阳城，绝对不是因为太阳节，而是因为这里许久之前就有的精神，那种太阳一样的精神……那就是我要复兴的精神，第一代城主的精神……现在站在这里的人，都拥有着那样的精神"
他的回答很坚决，尽管他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但克洛克听得出来，这些话是出自真心的。而灰帽子对自己的质疑感到的这些愤怒，纯属是因为感到自己的信仰和追求被人亵渎了一样。
"但，这里的人们已经被禁锢了三十多年的思想，你认为那样的精神仍然存在吗？"
"精神是不会被抹灭的，先生"
他很坚决地说出了这句话，半张的双眼透露出的凶光，就像是一名打算为信仰而死的战士。
"单靠精神打不败权势者"
"我很明白"
"那你打算怎么做？"
"您已经见识了"
"但我并不打算协助你们"
"那就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壮大，不断地前行，无论花上多久，我倒下了一定还有另一个我，教皇的统治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总有一天会土崩瓦解"
"但你们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在信仰死亡后，你又要怎么做？宣扬团结友爱共抗灾难的精神，然后呢？宣扬这样的精神，现在的教皇可也有在行动。"
"他的并不是真正的，并不是彻底的……"
"又能彻底到哪去呢？"
"……"
"我是一名守夜人，我明白人类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灾难，是足以毁灭一个文明的灾难，而在这样重大的灾难面前，如果要延续辉煌的文明……只是呼吁团结是绝对做不到的，孩子"
灰帽子的眼睛睁开了，或者说，眯眯眼睁大了。他看见了灰帽子的棕色瞳孔，也因为不确定而颤抖了起来。
"信仰在绝望时反而是最有效的，就像是我的一个朋友，她的信仰支撑着她，在绝境时让她爆发出了非凡的潜力，救下了当时我们营地的所有人"
克洛克提到那个朋友时，不再看灰帽子，转头看向了艾彼，他也不再坐着，轻轻地拉住了克洛克的灰色风衣。
"孩子，我支持你，支持你的信仰和事业，但……抱歉，我们帮不了忙，我们有着自己的见解和道路，所以……"
克洛克拉起艾彼，走过同样陷入混乱的灰帽子，在他耳边再次说了一次"抱歉"，最后走出那扇铁门。
————
他们回到了房间，实际上也并没有在下水道逗留太久，从井盖里爬出来的时候确实让路人吃了一惊，但幸好那个井盖边上没多远就是他们的酒店。
一身臭气的一大一小没有多说什么，立马收拾起了行李，打算速速离开这座充满了虚伪，但也并不全是黑色的城市。艾彼也知道，大叔在这里可能已经是嫌疑人和通缉犯了。
但幸好没什么人认识到，在离开的路上，甚至能听见太阳的信徒的祈祷词，她在为这素未谋面的，看起来遭遇了什么苦难的两人祈祷，祈祷他们渡过苦难。
就这样，艾彼和克洛克回到了最初满怀着期待来到这里的地方，那一个巨大的广场，那一处有着长长扶梯的缓冲区。
艾彼看了看时间，15时23分，刚好24小时。
在电梯来的时候，迎面出来的守夜人对站在这里的两人感到吃惊，看着年龄大的那位与年龄小的那位一齐回望着一个地方，还以为是为匆匆离开的太阳城之旅感到留恋。
接着，在内心感叹太阳城的美好后，急忙忙地赶往了日出圣地，想要快点见见那神圣的太阳，见见那被称作奇观的日出，他会好好的为太阳祈祷，然后交上代表自己虔诚的钱财，最后，心满意足又恋恋不舍地离开太阳城，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地面。虽然付钱代表虔诚这一个制度他也会感到不解，但至少，太阳可以缓解他在地面生活而一直积压的痛苦啊。
——
“……”
“……”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嗯……没有了……"
"那就……走吧……"
两人走进要关闭的电梯，在只有两人的地面返程中，那名为太阳的巨大火球仍然在继续燃烧着，并且在之后的一些年份，也会不断地升起，不断地燃烧着。无论是在那日出圣地还是在人们心中。
但那都是后话了——
——————
拿到吉普车了。
回到地面的两人一开始就感到冷气袭来，但还好两个人在电梯里就把地面的装备换好了。
克洛克还以为艾彼会消沉一段时间，结果……他看着就已经变回以前的那副样子了，一副追逐梦想的努力模样。啊……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但，一定是有不同的地方的吧，他感觉到了，眼睛里，内心中，都多出了一份东西来。
或许……这就是在太阳城这24小时的收获吧，克洛克想。这样一来，怎么也算是赚了。
吉普车没有花费多久就消失在太阳城站点的尽头，这辆吉普车在之后可能也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太阳的升与落，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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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城篇·完
《永夜的冻土》
未完待续
————至此，故事走入下一大篇章
艾彼睡着了，今天是我值班的日子。我和他算是一人一天来，因为艾彼这几天突然说要和我有平等的待遇，我只好依着他，看他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最开始那个模样……动不动就坐在车里的角落了。
这孩子，成长了不少啊……
这样想着，我又看了看在自己座位上睡着的艾彼，自从我们离开太阳城接着一路向东走之后，他睡觉的香度比以前高得多了。
嗯……怎么说，不算是坏的现象，也离开那里半个月了……记得也快是艾彼生日……怎么庆祝好确实要好好想想，他应该也不会有太多的要求吧……额…………他的性格可能不会对其他人有什么过分要求，但对我……可能会有他认为的…………不过分的要求吧……
好吧！也行……我尽量满足就——
！！！
"咯！咳咳……咳…………"
怎么了……我……什么情况……？
"呕……"
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视线突然变得无比模糊，浑身也好像使不上劲一样，在许久之后意识终于清晰，我看清了我手上突然多出的那东西。
那东西是…………我的血。
开什么玩笑……
"……"
思考在那一瞬间停止了，不，或者说，我在寻找原因。
而我没有花多久就找到了原因。
说实话……这是我最不想，最不希望，也最不原意得到的一个结果，是这样的。
但我知道，我无力回天。
"……"
"………………"
太阳城，封锁区，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