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那本被柳辞“诋毁”的漫画书，跟逃难似的回到宿舍，把自己摔在床上，用枕头蒙住头。
黑暗里，柳辞那句“盘子里盯了好久的肉”像魔音灌耳，刺得她耳根发烫，羞愤难当。可紧接着，那些和梁安相处的片段，却不受控制地、像潮水般汹涌袭来。
迎新晚会后台，他揪着自己卫衣帽子，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军训风波后，他挡在自己身前，据理力争的坚定背影。
雪乡研学旅行，遭遇雪崩后他用身体护住自己，失去意识前的吐露。
话剧节排练到深夜，他拎着热腾腾的夜宵出现时，自己那份从心底涌起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雀跃。
还有无数次在图书馆，他埋头苦读时沉静的侧脸，偶尔抬头撞上自己目光时，那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浅笑。
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带着温度，让她心里一阵发酸。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好像…真的不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一个需要“报恩”的对象了？那个专属的座位，那份心照不宣的陪伴，早已成了她大学生活里最安心、最习惯的一部分。
可现在，这份“专属”被打破了。
那个鹿柠，像一颗精准投放的炸弹，炸毁了她和梁安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
梁安看鹿柠的眼神，是她在梁安脸上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求知若渴，甚至带着点崇拜……那是一种她无法进入的精神领域。
柳辞的话虽然难听，却像镜子一样照出了她的窘境。
她插不进话，她的关心被忽略，她像个局外人，更让她不安的是鹿柠这个人，完美的表象下，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像她那个惹是生非的妹妹吗？万一…她是装的呢？万一她对梁安另有所图呢？
纠结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合作？跟柳辞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坏女人”？感觉像与虎谋皮。不合作？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梁安被那个“米其林大厨”越带越远？
几天后，法学院学生会举办了一个主题为“法律与道德”的交流活动。
作为骨干，柳辞忙前忙后，穿着合身的学院风小西装，奶茶棕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指挥若定，谈笑风生，俨然一副精英学姐的模样。
活动结束，人群散去。柳辞正指挥着同学们收拾场地，一抬头，就看到端木璇像只迷路的小动物，在活动室门口探头探脑，小脸上写满了犹豫和挣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卫衣下摆。
柳辞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她把手里的签到表交给旁边的学妹，说了句“剩下的交给你们了”，便径直走向门口。
“端木小朋友，稀客嘛～来找我？”
柳辞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微微歪头，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促狭：“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准备来加入“正义联盟”，还是来下战书的？”
端木璇被她点破了来意，脸颊“腾”地红了，刚张开口想说话，肚子却非常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噜”。
声音在空旷的活动室门口格外清晰。
“……”
“……”
空气瞬间凝固。
端木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耳朵尖红得像是滴血。
柳辞先是一愣，随即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奶白色连帽卫衣、浅蓝色背带牛仔裤，背着毛茸茸小熊背包，脸蛋还带着点婴儿肥，整个人散发着“甜妹”和“幼态”气息的女孩子，摇了摇头。
“得了，看来是“饿势力”先发言了。”柳辞止住笑，掏出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
“走吧，“正义联盟”第一次非正式会晤，总得管饭吧，我知道新开了一家重庆老火锅，据说毛肚和鸭血一绝，去不去？”
听到“火锅”两个字，端木璇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探照灯。
什么犹豫，什么纠结，什么羞愤，在美食面前瞬间灰飞烟灭！她几乎是立刻点头如捣蒜：“去去去！” 生怕柳辞反悔。
柳辞看着她那副瞬间被食物收买的没出息样，又好气又好笑，翻了个白眼：“上车。”
车子停在了一家装修得红红火火、门口飘着浓郁牛油香气的火锅店前。
一进门，那股辛辣鲜香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凉意和端木璇心头最后一点别扭。
柳辞显然熟门熟路，点了个九宫格全红锅底，然后菜单直接推到端木璇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别跟我客气，今晚“联盟”经费充足。”
端木璇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图片，眼睛都直了。
鲜毛肚、大刀腰片、麻辣牛肉、鸭肠、鸭血、贡菜、小酥肉…她的小手在菜单上飞快地划拉着，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要！”
等锅底翻滚，红油沸腾，各种食材下锅，端木璇彻底忘记了此行“沉重”的目的。
她像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快乐地在沸腾的九宫格里捞啊捞，小嘴塞得鼓鼓囊囊，被辣得嘶嘶吸气也停不下来，吃得鼻尖冒汗，脸颊绯红，眼睛里全是满足的星星。
柳辞慢条斯理地涮着毛肚，看着她这副毫无心机、被美食彻底征服的饕餮模样，心里那点利用的心思反而淡了些，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可爱？她决定暂时不提那个“沉重”的结盟话题。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柳辞给她倒了杯冰镇的酸梅汤。
“看你这样，平时梁安没少亏待你吧？都不带你去吃好吃的？”
端木璇正跟一块裹满辣椒面的麻辣牛肉较劲，闻言含糊不清地说：“唔…也…也不是…他老说要看书…没时间…吃饭都在……食堂。” 语气里带着点小抱怨。
“哦？那他跟那个“柠姐”出去吃过饭吗？”
柳辞状似无意地问，筷子夹起一片七上八下的毛肚。
“没…没有吧？”端木璇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真没见他们一起吃过饭，“他们…好像只在图书馆和自习室…”
“那还算他有点良心，没重色轻友到那份上。”柳辞把脆嫩的毛肚送进嘴里，点评道。“不过，天天泡在图书馆，人都快泡发霉了吧？梁安那家伙，最近是不是连球都不打了？以前每周三下午雷打不动要去虐学弟们的。”
“嗯嗯！”端木璇猛点头，像找到了知音，“别说打球了，他连我们长跑社团最后一次聚餐都没去，说要看什么‘乡村振兴案例汇编’，哼，气死我了！”
“啧，看来是被“考公”洗脑得不轻。”柳辞摇摇头，“那鹿柠呢？除了学习，你们聊过别的吗？比如…她家是做什么的？她妹妹鹿优现在老实了没？”
端木璇停下筷子，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没怎么聊过别的，她话不多，除了讲题，就是看书，鹿优…好像转学院了？还是休学了？不清楚…鹿姐姐没提过。”
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不过…我总觉得鹿姐姐有点怪怪的。”
“哦？怎么奇怪了？”柳辞来了兴趣。
“就是…”端木璇努力组织语言，“有一次，梁安去上厕所，鹿姐姐一个人在看书，我就…偷偷瞄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她根本没在看书，就盯着书页发呆，眼神…有点空，还有点…冷？跟她平时温柔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哇～梁安一回来，她立刻就又变成那个知心大姐姐的样子了，切换得可快了！” 她说着，还做了个“变脸”的手势。
柳辞眼神微动，若有所思地喝了口酸梅汤：“是吗…看来“米其林大厨”也有走神的时候。” 她顿了顿，放下杯子，看着端木璇，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端木璇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梁安现在眼里只有考公和那个柠姐？”
端木璇被问住了，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对他来说，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柳辞的声音带着一种少见的冷静。
“通过法考，考上公务员，端上铁饭碗，对他和他那样的家庭来说，可能就是现阶段最重要、最确定的目标。鹿柠恰好出现在这个节点上，能给他最直接、最高效的帮助，所以他才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我们呢？我们代表的是他的“过去”和“现在”，是轻松，是快乐，但也可能…是他觉得暂时可以放一放的“干扰源”。”
端木璇听得似懂非懂，但心里那股酸涩感又涌了上来。
“所以。”柳辞身体微微前倾，隔着火锅氤氲的热气，看着端木璇的眼睛，“我们“联盟”的目的，不是要去搞破坏，也不是要逼梁安放弃他的目标，而是要让他知道，在奔向那个“未来”的路上，他身边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我们可以是他累了时的港湾，是他迷茫时的提醒，而不是被遗忘在路边的“背景板”，我们要做的，是把他被鹿柠“独占”的注意力，拉回来一点点，分给我们应得的那份存在感，你明白吗？”
柳辞的话，像拨开了端木璇心中的迷雾。
不是要去做坏人，不是要去争抢，而是…守护？守护她和梁安之间那份来之不易的亲近和默契，守护柳辞口中那份“好朋友”的情谊？
端木璇看着柳辞那双在火锅热气后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锅里翻滚的红油，里面映着自己被辣得红扑扑、却不再迷茫的脸。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之前的扭捏和犹豫一扫而空。
“嗯！明白啦！”她拿起筷子，豪迈地夹起一大片毛肚，“那…我们要怎么做？”
火锅的热气升腾，辛辣的香气弥漫。
柳辞看着眼前这个终于下定决心、眼里跳动着火焰的“小朋友”，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带着“搞事”光芒的笑容。
“别急，先吃饱。”柳辞给她夹了块煮得正好的鸭血，“战略部署，容我吃完这块豆花，慢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