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一隅，一座最平常不过的平房里，却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灯光下，一个身影略显佝偻的男人，正独自坐在一张旧书桌旁，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劣质香烟，烟雾缭绕。
他粗糙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身形清秀而高挑，白皙秀气得甚至有点女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地望向镜头之外的某个地方，只是高高举起右手，像是在和谁挥手告别。
“爸爸……” 一个稚嫩的、带着点委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男人回过神，看到四岁的儿子站在他身边，小手紧紧地巴拉着他的裤腿，仰着小脸，扁着嘴问：“爸爸，今天你怎么都不陪我玩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呀？”
男人注意到儿子正不满地摇晃着自己的衣角，脸上的落寞瞬间被温柔取代。
他笑了笑，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然后伸出大手，轻轻地一把将儿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让他安稳地坐好。
“怎么会呢？爸爸永远都爱小晨啊。”
他用自己带着胡茬的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儿子柔软的头发。
小晨被爸爸逗得咯咯笑，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男人还虚握在手里的那张照片吸引了。
他伸出小手，好奇地想要去拿。
男人见状，便顺手将照片递给了他。
小晨接过照片，小脑袋凑得很近，仔细地看着照片上那个年轻的男人，看得入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爸爸，这是谁呀？长得真好看。”
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怀念，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悲伤。
他回答道，声音有些沙哑：“这是……你小叔叔。”
他说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儿子柔软蓬松的头发。
真软啊……跟弟弟小时候的头发一样，软绵绵，毛茸茸的。
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怀里懵懂的儿子，突然问了一句：“小晨……要是突然有一天，爸爸不在了……你会怎么办啊？”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小晨还这么小，他不该这么早就知道世事的无常。
但小男孩却并没有被吓到，他眨了眨那双酷似父亲的大眼睛，很大方地对男人说：“找警察啊！爸爸不是教过我，人不见了，就去找警察叔叔吗？”
男人笑了笑，心里的那份悲伤，被这意外的回答冲淡了不少。
“对对对，小晨真聪明，记得爸爸说的话。”
小男孩又低头看着照片，好奇地问：“爸爸，‘小叔叔’是什么啊？”
“小叔叔……就是爸爸的弟弟。”
“那他人呢？我怎么没见过他？”
“他……” 男人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他……走了。”
小晨疑惑地看着父亲。
男人强忍着眼底的酸涩，继续解释道：“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陪你的爷爷奶奶去了。”
小男孩看着父亲明显伤心的模样，伸出小手，学着大人安慰人的样子，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胳膊，轻声问：“是他不要你了吗？所以才走了吗？”
“怎么会呢！” 男人立刻反驳，他不想让儿子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叔叔有任何不好的印象，“你小叔叔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非常聪明，也非常有才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你小叔叔可喜欢你了。”
为了让儿子对这个“小叔叔”有个更具体的印象，也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份期盼，他看着小晨，认真地说：“不过啊，小晨要好好学习哦。你小叔叔以前学习可好了，他可不喜欢学习不好的孩子。”
小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男人从儿子手里拿回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将它夹进了书桌上放着的一本已经有些泛黄的英文书里——The Great Gatsby。
这本书全是英文，他看不懂，但小雨生前总是翻来覆去地看。
他还记得他在火车站送小雨离开，送他去沪市读大学，一时风头无量，前程似锦。
在进入候车室后他偷偷拍了张他在门外朝他挥手告别的照片，没想到成为了他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张影像。
后来他去参加一场婚礼，晚上出了车祸。
男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最痛苦的事不是见过爱的人最后一面，而是你不知道你们已经见完最后一面。
他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将怀里已经有些迷糊的儿子抱得更紧了一些，站起身，声音尽量平和地说道：“好了，小晨，时间不早了，爸爸带你睡觉去吧。”
但小男孩似乎还对那个“小叔叔”充满了好奇，他靠在父亲的肩头，还在喋喋不休地问：“那他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啊，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那他喜欢我吗？”
“当然了！你小叔叔可喜欢你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抱着儿子走出了这间小书房，走向卧室那片暂时的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