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斯伸手触碰的瞬间，瞳孔竟微微收缩。
他合上了龙的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也没有完成壮举的兴奋。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阿莫斯只是沉默地站在龙尸旁，默哀了两秒，将染血的佩剑插回鞘中。
青年将复杂的情绪压下，走向洞窟。龙穴深处，金币和珠宝堆积如山，闪耀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然而，一个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又一个屠龙者？”
她的声线像浸过蜜糖。
少女盘腿坐在金币堆上，头上绑着一个单调的瓷白色的面具。相对的是她的衣着华丽，铺开的红色裙摆让阿莫斯想到融化的晚霞和一些不太妙的回忆。她纤细的指尖把玩着珠玉，赤足轻轻晃动，足踝上银环铃铛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莫斯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看着她。
“你是谁？”
他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戒备。
她歪着头，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按照故事的套路来说，我应该是一个遥远国度的公主，”她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俏皮，“被恶龙掳走，等待着勇敢的骑士前来拯救。不过，你好像已经把龙给宰了，所以我的戏份是不是提前结束了？”
阿莫斯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沉默的屠龙者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少女笑了起来，“你难道没发现吗？这整个场景，都像是从某个小说里撕下来的一张插图。英雄屠龙，公主被囚，宝藏咯得我屁股疼……着真是烂俗的模板哇，我可没有兴趣看这样的故事。”
“或者说，你根本不在乎我是谁，你只是想拿走这些宝藏，然后回去向国王邀功？”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我只是杀死了这条龙，这就足够了。”
阿莫斯的声音低沉。
“哦？为什么？”
阿莫斯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它杀死了我的父母，毁灭了我生长的村庄…我所有的苦难都因它而起。”
“是啊，我很赞同，人生往往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少女耸了耸肩，“我们都是被命运玩弄的傀儡，诅咒缠身的倒霉蛋……别用这种阴森森的眼神瞪着我哇，这可不像是勇者应该做的。我认识的那几任勇者可是不管遇到什么都……”
“我不是什么勇者。”阿莫斯的声音冷硬如铁，“如你所言，我只是一个被诅咒的复仇者。”
“复仇者啊……那可真是更加无聊了，”她叹了口气，“复仇的故事我已经听得太多了，无非就是血腥和暴力，最后要么是两败俱伤，要么是放下仇恨，重新开始。毫无新意。”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能给我带来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我会考虑帮你一把。”
少女轻盈地从金币堆上跳了下来，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一步地走向阿莫斯。当她走到阿莫斯面前时，她伸出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他的喉结。
“你忘记了一个关键的设定哦，”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不…”他咬紧牙关，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这不可能…我明明已经…”
那声音起初还带着男性的低沉和沙哑，但说到最后，却变得愈发轻柔。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不可逆的改变，而那个戴着瓷白面具的少女，正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阿莫斯猛然睁开眼睛，她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中。
没有金币堆积的洞穴，也没有那戴着瓷白色面具的神秘少女。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简陋天花板，粗糙的木板上有着几道裂纹。胸腔里还残留着窒息般的痛苦和悲伤，仿佛那场噩梦仍然在延续。阿莫斯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右腿传来一阵熟悉的幻痛，像无数根针扎在空荡荡的腿弯。明明空无一物，却仿佛能感受到肌肉的痉挛和骨骼的摩擦。她知道这只是神经的错觉，是失去肢体后无法避免的后遗症。但真实的痛感总会让她想起被献祭的那一天，提醒着她又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残缺。
她强忍着身体的异样，摸索着床头的金属支架。
义肢由钢铁和皮革拼接而成，带着炼金术的痕迹，但总归不是什么特别精密的造物，估计是从二手市场里面淘来的。她扣紧皮带，调整松紧，确保义肢与残肢紧密贴合。每一步都必须精确，否则行走时会更加痛苦。她强迫自己站直，直到幻痛与真实交织的剧痛在膝盖炸开。支撑瞬间瓦解，阿莫斯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空气。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简陋的房间里回荡，阿莫斯重重地摔倒在地。
“怎么又摔倒了？”慵懒而带着一丝不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莫斯费力地抬起头，看到娇小的少女正站在门口，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手搭在门框上。她穿着一件丝绸睡袍，领口微微敞开，眯着眼睛，似乎对房间里的动静感到不满。
“真是个笨手笨脚的，还总是冷着脸，看着人大早上心情都不好了。”伊迪娜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走了过来。她走到阿莫斯身边，蹲下身子，伸出纤细的手臂，“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最便宜的，我肯定去买其他的人。”
她的手冰凉而柔软，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
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如同贵族的少女是位法师，并且还从事一些不太符合帝国法律的职业。
阿莫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自己来。”她低声说道，声音略带沙哑。
于是少女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花了三百梅塔买回来的奴仆，阿莫斯撑着地板想要起身，但腿一软又差点摔倒，抓住了旁边的床板才勉强站直。
“我去给你做早餐。”阿莫斯低着头看地板，避开伊迪娜的眼睛，只是闷声说道。
伊迪娜哼了一声，她的身高只到阿莫斯的胸口，为此有时候感觉愤愤不平。十七岁应该还能长高，对，肯定还能长高。
她双手叉腰，仰着头，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
“你得好好学学怎么做点别的花样，把东西做的好吃一点，每天都是重复的做法，味道也一塌糊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把你买回来的，可不是让你来浪费粮食的！”
阿莫斯依旧低着头，沉默地绑紧义肢上的皮带，仿佛那些抱怨都与她无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临期的食材，味道可能就是会差一点。有些蔬菜会失去水分变得软蔫，肉类鱼虾也更容易松散。”
“还不是因为我把存款都用来把你从小笼子里面放出来和租下这个店铺了！不然谁会吃那些不新鲜的东西啊！”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做出什么山珍海味。”伊迪娜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至少，别像我一样把面包烤成石头就行了，真是想念我的雪蟹、松露、来自南境的红宝石葡萄、还有那种用香草和黄油烹制的鹅肝...”
那些食材，可不是三百梅塔就能买到的。
“……我可以去码头搬货。”
“带着你的铁皮腿？”少女打量着，轻哼了一声，“上次你摔进鱼堆里，赔的钱比赚的还多！”
“——快去做饭快去做饭！我要拉开卷帘门开店啦，希望今天能多赚点，之后给你换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