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礼堂后台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化妆品的香气、汗味、道具散发的油漆味，还有一股浓浓的、名为“紧张”的荷尔蒙。
各学院的演员们穿梭其中，补妆的、对台词的、最后一遍哼旋律的，乱中有序，却也透着“大战”前的凝重。
法学院乐队一行人挤在后台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里，守着他们的“武器”。
架子鼓、键盘、贝斯，还有我那把刚刚调试好音准的节奏吉他。会长抱着他那支宝贝话筒，在角落里不停地踱步，嘴里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是《不再犹豫》的歌词。
只是他脸色发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抓着话筒支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还微微颤抖着。
“会长，深呼吸。”李薇薇看不下去了，递过去一张纸巾，“擦擦汗吧，妆都要花了。”
会长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声音带着点颤栗：“我…我没事，就是…这后台空调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热？”
他试图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得了吧会长。”张强毫不留情地戳穿，“你这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还装？之前KTV麦霸的气势呢？排练场上的自信呢？被后台的蟑螂叼走了？”
会长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神更加慌乱。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放轻松会长，别自己吓自己，这只是一次彩排，灯光音响都还在调试，底下坐的是各院负责老师和学生代表，不是几千号新生。咱们就当是最后一次乐队内部排练，把咱们练出来的那股劲儿放出来就行，想想那天晚上在办公室的感觉。”
“可是…”陈橙的声音有点发虚，“万一…万一我忘词了怎么办？万一鼓点又乱了怎么办？万一吉他…”
“没有万一！”我打断他，语气尽量坚定。
“咱们练了多少遍了？肌肉都有记忆了，张强的手稳得很，薇薇的键盘没问题，贝斯兄弟的根音也靠谱，至于我？”我拍了拍我的吉他，“更不会掉链子！你就负责吼，把犹豫吼没，把理想吼出来。”
正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鬼鬼祟祟地从一堆巨大的道具布景后面探了出来，左右张望。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不是端木璇是谁？
她穿着便装，显然文学院的排练还没轮到。
看到我们，她眼睛一亮，像只发现目标的小猫，弓着腰，蹑手蹑脚地想溜过来。
“端木璇。”我眼疾手快，在她刚溜到我们这边道具箱旁边时，一把揪住了她卫衣的帽子，像拎小猫一样把她提溜了起来。
“哎哟哟！”她吓了一跳，挣扎着，“梁安，放手！勒到我脖子啦！”
“老实点。”我压低声音，把她拽到身边，“后台重地，你鬼鬼祟祟跑过来干嘛？万一撞到别人的道具，碰倒灯光架怎么办？搞破坏啊？”
“我就是好奇嘛，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端木璇撅着嘴，不满地扭动，“再说了，我们院还没轮到呢，闷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不老实地想挣脱我的手，胳膊肘下意识地往后一顶。
“啪！”
一声极其轻微又无比刺耳的断裂声响起。
我心头猛地一沉，低头看去，只见我那把靠在道具箱上的吉他，最细的那根高音E弦，在她刚才胳膊肘顶到琴颈的位置……断了！琴弦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我…我不是故意的！”端木璇也傻眼了，看着那根断弦，小脸“唰”地白了，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彩排马上要轮到法学院了！前面还有两个学院在走台！这个时候断弦？！换弦最快也要几分钟，还要重新调音！而且是在这种高度紧张、环境嘈杂的后台！
“我嘞个豆！”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是气的，更是急的。
“梁安！我…”她急得快哭了，伸手想去碰那根断弦。
“别动！”我低吼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发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立刻松开她，迅速从吉他包里翻出备用弦和调音器，动作快得像在拆弹。
手指因为紧张和愤怒有些发抖，但我努力稳住，飞快地拧开弦钮，取下断弦，将新弦穿过弦孔，开始一圈圈地缠绕、拉紧。
后台的广播适时响起：“下一个准备，法学院乐队带来的节目《不再犹豫》！请到舞台右侧候场！”
会长、张强他们听到广播，脸色瞬间更白了，齐刷刷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询问。贝斯手甚至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烧火棍”。
“老梁！”会长的声音都变调了。
“别催！马上好！”我头也不抬，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指尖缠绕着冰冷的琴弦，耳朵里充斥着后台的嘈杂，心里却在疯狂默念，冷静！冷静！快点！再快点！
就在这时，一道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端木璇，快过来！”
是洛浅浅?她不知何时找了过来，脸色严肃，一把抓住了还愣在原地、满脸自责的端木璇的手腕：“别在这儿添乱了，跟我回去！准备我们的节目！”
她不由分说，拉着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的端木璇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少了这个“不稳定因素”，我稍微松了口气，但手上的动作丝毫不敢停。
终于，新弦换好了！我立刻夹上调音器，手指飞快地拨动新弦，眼睛死死盯着调音器的屏幕，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微弱标准音，小心翼翼地调整弦钮。
“嘀…嘀…”
调音器发出轻微的提示音。
“好了！” 我猛地抬头，感觉后背都被汗浸湿了，“快！上台侧候场！”
我们几个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抱着乐器冲向舞台右侧的候场区。
刚站定，前面那个学院冗长的诗朗诵终于结束。主持人报幕：“下面请欣赏法学院带来的乐队表演《不再犹豫》！”
灯光暗下。工作人员迅速帮我们把架子鼓、键盘、贝斯搬上台，接好线。我抱着吉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会长站在麦克风前，握着话筒的手还在抖，脸色惨白如纸。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打在我们身上。
台下的黑暗里，坐着校领导、各院老师和学生代表。一片寂静。巨大的压力像实质的海水般涌来。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陈橙、张强、李薇薇他们，用口型无声地喊：“别犹豫！上！”
张强深吸一口气，鼓棒高高扬起，然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用力敲下！
“咚！咚咚！咚！”
沉稳有力的鼓点瞬间撕裂了后台的紧张和台下的寂静，像战鼓擂响。
李薇薇的键盘旋律紧随其后，流畅地铺开。贝斯低沉有力的根音稳稳加入。
我拨动琴弦，熟悉的节奏流淌出来。目光扫过会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把所有的恐惧都压了下去，猛地凑近话筒，带着点破音的嘶哑，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吼出第一句：
“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
这一嗓子，带着排练时从未有过的、近乎宣泄的爆发力，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台下的寂静被瞬间点燃！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会长似乎也被自己这一嗓子惊到了，愣了一下，但随即被音乐和同伴们的演奏裹挟着，彻底放开了！他不再刻意追求完美音准，而是用全部的感情去吼，去唱，那沙哑的、带着点瑕疵却无比真实的声音，反而充满了感染力。
“即使有信心！斗志却抑止！”
“谁人定我去或留！定我心中的宇宙！”
张强的鼓点越来越稳，越来越有力！李薇薇的键盘和我的节奏吉他完美交织，贝斯稳稳托住整个节奏骨架！虽然我的简化solo部分略显单薄，但在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面前，反而显得格外真挚。
整个乐队像一辆终于挣脱了泥沼的战车，在舞台上轰鸣着、咆哮着，那股排练时磨合出的默契，在巨大的压力和意外的刺激下，竟然爆发出超越平时的凝聚力。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力量，每一个节拍都踩得无比坚定。
“只想靠两手！向理想挥手！”
“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当最后一句嘶吼伴随着所有乐器齐鸣落下时，整个大礼堂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甚至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口哨。
灯光暗下。我们几个站在台上，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衣服，互相看着对方狼狈又兴奋的样子，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会长更是激动得差点把话筒扔了，冲过来狠狠拍我的肩膀：“老安！成了！真他妈成了！比在办公室排练的还好！”
我们在一片掌声中手忙脚乱地收拾乐器下台，感觉脚步都有些发飘，是紧张的余韵，更是巨大的兴奋和成就感，后台其他学院候场的同学看我们的眼神都带着敬佩和惊叹。
刚把乐器放好，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广播又响了：“下一个准备，文学院舞蹈《寄明月》！”
我下意识地看向舞台侧翼的入口。
灯光再次亮起，柔和的、带着古韵的旋律流淌出来，我悄悄走到后台一个能瞥见舞台的角度。
只见舞台上，烟雾轻漫。
洛浅浅领舞，端木璇和其他几个女生身着改良的、飘逸灵动的汉服，水袖轻扬，身姿曼妙。随着音乐的起伏，她们的动作时而柔美如弱柳扶风，时而灵动似彩蝶翩跹，时而又带着点俏皮的节奏感，衣袂飘飘，裙裾翻飞，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仙子，又带着现代舞的韵律之美。
端木璇站在前排靠边的位置，脸上带着专注而投入的神情，之前的闯祸和自责似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动作精准到位，眼神明亮，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水袖的甩动都充满了韵味。
当音乐进入高潮，她们集体一个利落的转身，裙摆旋开如花，定格的动作英姿飒爽，引来台下一片更大的惊叹和掌声。
看着舞台上那个在聚光灯下自信起舞、光彩照人的身影，再想想刚才后台那个哭丧着脸、闯了祸的笨蛋……我靠在后台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外面如潮的掌声，看着门缝里透出的那抹惊艳舞姿，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迎新晚会，有惊无险，似乎…越来越值得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