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因脱力和脚下不习惯的高跟短靴而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坐在触感奇异的地毯上。
羞愤、混乱、恐惧……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穿着那身妖冶的魔族服饰，每一寸布料都像卡洛斯无形的触手，紧紧攫取着她的尊严。
那两名魔族侍女依旧垂手侍立在一旁，动作未变。
卡洛斯转向侍女，一个简洁的手势。
侍女们恭敬地躬身，跟着卡洛斯无声地退出了房间，房门在她们身后合拢。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艾莉娅和无处不在的魔王气息。
她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蜷缩在地，不敢去看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只有腹部的魔纹在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很快，房门再次无声开启。
卡洛斯的身影出现了。
他换了一身更显随意的暗色长袍，但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依然带着一丝欣赏，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羞愤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嗯，这身新衣……看起来你还没完全适应。”他轻笑一声，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艾莉娅耳中。
“不过别急，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习惯它。毕竟，比起你曾经深信不疑的‘光明’，这副模样才更接近真相。”
他停顿了一下，走到房间一侧的高背椅旁，随意地坐下，姿态慵懒，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力。
“而现在，是时候让你看看，那些你为之奉献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艾莉娅蜷缩的身体又是一僵。
卡洛斯取过矮几上一个精致的黑色杯皿，里面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奇异的甜香。他没有饮用，只是拿在手中轻轻晃动。
“圣·艾蕾西亚教国，多么光辉的名字。圣光普照，万民敬仰。”他开口，语调平缓，像是在讲述一段与己无关的久远历史。
“教皇陛下，神在凡间的代言人，每日在金碧辉煌的圣堂中祈祷，为了世人的福祉，多么令人感动。”
艾莉娅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这其中的嘲讽，却发不出声音。
“可你是否知道，为了维持那圣堂穹顶上每一颗宝石的光彩，教国每年有多少税收被投入其中？而那些贡献了最后一枚铜板的信徒，又有多少人正饿着肚子，在阴暗的角落里向圣光祈求下一顿饱饭？”
她当然不知道。圣女的生活被安排得妥妥当帖，除了祈祷与学习神圣教义，她很少接触外界的真实。
“枢机主教团，教皇的左膀右臂，一群德高望重的长者。”卡洛斯继续着，杯中的液体漾起细微的波纹，“他们为了教国的未来殚精竭虑，偶尔也会为了某个教区主教的人选，或是某项律法的推行，在秘密会议上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异端审判庭，更是维护教国纯洁的利剑。”卡洛斯将杯皿放下，十指交叉，置于膝上，“任何对圣光教义稍有质疑，或行为举止稍显‘异常’的人，都会被他们‘请’去详谈。至于详谈的过程和结果……我想，你应该在某些古旧的卷宗里，瞥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吧？那些被定义为‘被深渊蛊惑的堕落者’的下场。”
艾莉娅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她确实在圣女的必修课业中，读到过关于审判庭如何“净化”异端的记录，那些文字冰冷而残酷，与教廷宣扬的慈悲截然相反。当时她以为，那是为了震慑邪恶。
“还有那些被刻意抹去的历史。”卡洛斯微微前倾身体，“比如，某位以贤明著称的老教皇，晚年却沉迷于用活人进行炼金实验，试图寻找永生之法。再比如，为了修建圣都中心那座宏伟的圣女纪念碑，教廷强行征调了数万平民，其中近半数都劳累致死，他们的尸骨，就埋在那洁白的基座之下。”
“不……这不可能……”艾莉娅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挤出了一句微弱的抗议。
“不可能？”卡洛斯轻笑，“我的小艾莉娅，你以为圣都的‘圣洁’是如何维持的？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那些身有残疾影响市容的人，他们去了哪里？是被圣光感化，还是被定期‘清理’到城外那些被遗忘的贫民窟，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艾莉娅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想起自己每次出行，街道总是那么洁净，民众总是那么虔诚。原来，那光鲜的背后，隐藏着如此不堪的现实。
“至于教廷宣扬的那些对抗魔族的辉煌胜利……”卡洛斯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有多少次，所谓的‘圣骑士的英勇’，是用无辜村庄的平民作为诱饵，吸引魔物主力，再由骑士团进行‘精准打击’换来的？历史只会记载胜利者的光辉，那些被牺牲的诱饵，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艾莉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曾经为那些英雄史诗而感动，为圣骑士的牺牲而落泪。现在想来，一切都像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现在，我们来谈谈更让你感兴趣的——‘圣女’。”卡洛斯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恶意的温柔。
艾莉娅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他。
“在你之前，有无数位被选中的‘圣光容器’。她们中的一些，或许也对这个世界抱有纯真的幻想。”
“但如果，她们中有人开始思考，开始质疑，开始试图反抗这既定的命运呢？”
卡洛斯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与她平视。
“她们的下场会如何？是被秘密‘处理’掉，尸骨无存，只留下一个‘因病逝世’或‘为守护圣光而牺牲’的美丽传说？还是被判定为‘精神失常’，囚禁在圣都最深的秘牢里，永世不得见天日？”
艾莉娅的瞳孔骤然紧缩。她想起大主教格雷戈里看她时，那偶尔流露出的复杂情绪，难道……
“圣女的‘纯洁’，不过是教廷用来巩固信仰、操纵民心的工具。一个完美的、不容置疑的符号。”卡洛斯伸出手，轻轻抚过她脖颈上那个带着红色宝石的颈环，“一旦这个符号出现瑕疵，或者不再那么‘听话’，你猜教廷会怎么做？”
他冰凉的指尖让艾莉娅浑身一颤。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弃，甚至……主动将你推向深渊，来证明他们‘清理门户’的决心。”
“就像，你现在这样。”
艾莉娅的脑海中一片轰鸣。难道她被魔王捕获，真的是教廷内部的某种阴谋？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力量失控，才会被魔王趁虚而入。
“你以为那些跪在你面前，高呼‘圣女大人’的信徒，他们崇拜的是你，还是教廷精心塑造的那个‘符号’？”卡洛斯的声音像毒针一样刺入她的内心，“一旦符号蒙尘，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踩在脚下，吐上唾沫。”
“不……不是的……圣光是真实的，人们的信仰是……”艾莉娅的声音因为剧烈的内心冲击而颤抖不已，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真实？信仰？”卡洛斯轻笑一声，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小艾莉娅，真实的是权力，信仰的本质是控制。你脚下的圣都，每一块洁白的石头下，都埋藏着多少不愿被控制者的枯骨？”
他抬起手，似乎想为她拭去泪水，但艾莉娅却因为他话语中的残酷而瑟缩了一下，避开了。
卡洛斯的手停在半空，也不恼，只是缓缓收回。
“现在，你还觉得，你曾经坚守的‘光明’，值得你付出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