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不去见见奈美呢？如果她不愿意见，又为什么要和你打电话呢？哪怕是表面上的礼节道德，去家里坐一坐，也去看看如今的奈美变成什么样了吧？”
林成来到池泽鹤子的旁边，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了个小小的兔子玩偶发饰。
“这个应该是你当初给奈美买的吧，她一直保存在柜子里的最深处，很少戴它，但经常会拿出来仔细的擦洗。”
池泽鹤子望着林成手中的玩偶发饰，清晰的记得这是自己在转校之后给奈美买的。
身着巫女服的池泽鹤子沉默了好几秒，长白袜笼罩下的足趾紧紧的攥着床单。
“好吧，我去见见她。”
池泽鹤子最终轻轻的点头。
林成嘴角露出笑容，“太好了，鹤子阿姨。”
“都说了别叫我阿姨了，直接叫我姓名。”池泽鹤子有些不满。
“你本来就是奈美的妈妈，刚刚直呼姓名就让我很别扭了。”
“那你也别叫阿姨，叫我姐姐吧。”
“这更要不得了。”林成连忙摆手，开玩笑，这要是叫熟练了，后面指不定会演变成什么奇怪的发展。
池泽鹤子从电竞椅上轻盈起身。
“随你吧。”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那个与神社氛围格格不入的嵌入式衣柜。
“既然决定要去，总得换身能进城的衣服。”她拉开柜门，里面挂着的并非林成想象中传统的和服，而是简洁利落的现代装束，剪裁合体的白色衬衫、浅色牛仔裤，甚至还有几件颇具设计感的连衣裙。
林成识趣地退到房间外，掩上门。
隔着门板，能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多时，
“走吧。”
门被拉开，池泽鹤子走了出来。
巫女服换成了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米色亚麻长裤，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簪随意挽起，褪去了几分神职人员的清冷疏离，倒更像一位气质出众的都市知识女性。
眉眼间那份与池泽奈美高度重合的精致，母亲和女儿的差别只有因为岁月一丝丝沉淀下来的、比女儿略深的倦意，
“好。”林成点头。
下山的路比来时似乎快了许多。
到了半山腰，林成开着车，池泽鹤子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目光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上的一个小巧的旧式绒布盒，里面装着的正是林成带来的那个兔子玩偶发饰。
车内流淌着一种微妙的沉默，有对过去的追忆，也有对即将到来的重逢的忐忑。
车子平稳地驶入市区，此时刚好十二点半。
两人在一家餐馆吃完午饭后，车子最终停在池泽奈美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下。
正值下午工作时段，大厦门口人流不多。
“她在几楼？”池泽鹤子问道，声音比在山里时紧绷了些。
“七楼，市场部。”林成报出位置，“我给她发个消息说我们在楼下？”他拿出手机。
“不用。”池泽鹤子却摇摇头，推开车门，“直接上去吧。”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或者说，是一种急于见到女儿又害怕犹豫的情绪在驱动。
林成只得跟上。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林成能感觉到身边人细微的呼吸变化。
池泽鹤子一直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
当电梯门在七楼“叮”一声打开时，池泽鹤子率先走了出去。
开放式办公区的格局一目了然。
林成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地指向靠窗的一个工位，“那边，靠窗第二个。”
池泽奈美正背对着他们，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着。
池泽鹤子的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办公区入口的绿植旁，目光越过几排工位，牢牢锁在那个纤细的背影上。
鹤子的嘴唇抿得很紧，捏着绒布盒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那是她的女儿，阔别多年，从一个需要她保护、也因她而受伤的小女孩，成长为如今在都市职场中独当一面的模样。
时间带来的距离感，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又带着汹涌的思念冲击着她。
林成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站在她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或许是母女之间那难以言喻的感应，或许是察觉到入口处不同寻常的安静凝视，池泽奈美敲击键盘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她有些疑惑地、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朝入口处扫来。
当视线触及到站在绿植旁的那个身影时，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池泽奈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幻影。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手边的水杯，幸好里面水不多，只是溅湿了桌面几份文件。
“妈…妈？！”池泽奈美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尖锐的变调，瞬间打破了办公区的平静。
周围几个同事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池泽鹤子看着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巨大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慌乱，心头一酸，之前强装的镇定几乎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甚至挤出一个很浅、很温和的微笑：“奈美。是我。”
池泽奈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桌沿，指节泛白。
她的目光在池泽鹤子和林成之间飞快地来回扫视，震惊、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还有深藏眼底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比如“您怎么来了？”，或者“您怎么和他在一起？”，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再叫一声“妈妈”，但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哽咽堵在喉咙里，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眶却迅速泛了红。
几年没见了。
从大学开始，到现在，有六年了吧。
林成适时地向前走了半步，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奈美，别紧张。是我带…带鹤子阿姨过来看看你。”
“我…我去请个假！”池泽奈美语速飞快地说完，抓起桌上的手机就低着头快步朝主管办公室的方向小跑过去，背影带着明显的无措和僵硬。
池泽鹤子看着女儿仓惶跑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自责。
她转向林成，低声道：“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是惊喜，只是太突然了。”林成安慰道，“给她一点时间消化。”
自从大学后就分开的母女，交流的方式只通过电话，尤其是双方都因此有些心结，突然的见面谁都需要时间。
林成注视着奈美去的办公室，那应该就是掌握着奈美是否要调走的那位顶头上司。
奈...课长？
离得太远，林成看不清楚名牌上的字体。
池泽奈美请假的效率前所未有地高，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手里拎着包，脸上的表情努力维持着平静。
“我们…走吧？”奈美的声音还有些发紧。
三人沉默地走进电梯，气氛微妙。
池泽奈美紧挨着林成站着，身体语言带着一丝寻求依靠的意味。
池泽鹤子则站在另一侧，目光再度落在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上。
“妈妈，去…去家里吧？”走出电梯，来到写字楼外，池泽奈美终于鼓起勇气看向母亲，小声提议。
“好。”池泽鹤子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那…我去开车？”林成主动道，奈美今天是坐地铁来的。
“嗯。”
车子驶向公寓。
车厢后座，母女两人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礼貌的距离。
沉默持续蔓延，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声响。
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在池泽鹤子沉静的侧脸和池泽奈美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们都看着窗外，城市街景飞速掠过，仿佛是流逝而无法追回的时光。
偶尔，池泽奈美会飞快地偷瞄一眼母亲，而池泽鹤子似乎有所感应，也会在她目光移开的瞬间，将包含着复杂情感的凝视落在女儿身上。
林成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欣慰。
至少，她们都在这里了。
他需要做的，是给她们创造空间。
车子停在了公寓附近的地铁站旁，这里有个超市。
林成解开安全带，回头道：“奈美，鹤子阿姨，你们先上楼吧？我去买点水，还有…晚上做饭可能需要的东西。”他找了个合理的借口。
“好。”池泽奈美低声应道，推开车门。
池泽鹤子也点了点头。
母女俩一前一后下了车，朝着公寓楼的方向走去。
林成看着她们几乎完全一致的背影轮廓，一样的纤瘦，一样挽起的长发，甚至连走路的步幅都带着某种相似的韵律，心中那点关于“复制粘贴”的感叹再次冒了出来。
池泽奈美和池泽鹤子，这两母女真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
据说以前有一种技术，可以卵子和卵子结合，还有克隆的技术，也许池泽奈美就是池泽鹤子克隆出来的。
他乱想着，转身走进了旁边的超市。
超市不大，但货物齐全。
林成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地走向饮料区，拿了几瓶矿泉水和果汁。
接着又转到生鲜区，想着晚上三人份的晚餐需要些什么。
他记得冰箱里存货不多，仔细挑选着蔬菜和肉类，脑子里盘算着菜单。
买完单，提着两个购物袋走出超市，林成径直朝着公寓楼走去。
刚走到地铁站出口附近，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一台自动贩卖机前，似乎在选择饮料。白色衬衫，米色长裤，挽起的发髻，那背影，那身段，正是池泽鹤子。
林成有些奇怪，她们不是先上楼了吗？怎么鹤子阿姨一个人在这里买饮料？难道是奈美让她下来买的？
心里想着，他已经自然地走了过去，很顺手地将其中一个装着饮料的购物袋递向那背影，语气轻松地道，“奈美，水我买好了，不用买了。喏，这个袋子给你提着？”
话音落下，那背影微微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当那张与池泽奈美毫无二致的脸转过来，带着一丝疑惑和古怪看向他时，林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靠！！
下意识喊错了！
脑袋想的池泽鹤子，但嘴里说的是奈美！
池泽鹤子那双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林成同时凝固的震惊和尴尬的脸。
“林成，”池泽鹤子看着他递到眼前的购物袋，又抬眼看了看他石化的表情，眉头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你刚才，是把我认成奈美了。”
她甚至没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呃…啊！鹤子阿姨！对…对不起！我…我…”
林成舌头像是打了结，手忙脚乱地想收回购物袋。
池泽鹤子看着他窘迫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她没有接那个袋子，也没有继续追问让他难堪，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看向贩卖机，“没关系。我只是看看现在的机器。走吧，奈美该等急了。”
她说完，便转身，步履从容地继续朝公寓楼走去，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身份乌龙从未发生。
林成提着两个沉重的袋子，垂头丧气地跟在丈母娘身后。
这母女俩也太像了，身上的气质也几乎一模一样，哪怕脑袋反应过来了，嘴也没反应过来。
还好自己平时不爱在外打奈美的鼙鼓，不然刚刚自己一巴掌上去，自己现在就可以在东京湾里漂流了。
推开公寓门，池泽奈美正站在玄关处，手里拿着抹布，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似乎在找点事情做来掩饰紧张。
看到母亲和林成一起进来，她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注意到林成尴尬的眼神，以及母亲平静如常的表情，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色。
“妈…林成，你们…怎么了？”池泽奈美小心地问。
本来她会和母亲一起回家，但是中途鹤子却要停下，让她一个回来。
“没什么。”池泽鹤子换上室内拖鞋，语气自然，“林成君刚才在楼下跟我讲了个笑话，挺好笑的。”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成。
林成只能干咳两声掩饰：“是啊…哈…哈…挺好笑的…”
池泽奈美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母亲愿意主动开口解释，还用了“挺好笑的”这种带着点温度的词，让她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她接过林成手里的购物袋，“买了这么多东西？我来帮忙准备晚饭吧？”
“嗯，好。”池泽鹤子应道，目光扫过这间充满女儿生活气息的温馨小公寓，眼神柔和了许多，“需要我做什么？”
“啊？不…不用！您坐着休息就好！”池泽奈美连忙摆手，下意识地把母亲当成需要被照顾的客人。
“我来帮忙洗菜吧。”池泽鹤子却已经挽起了衬衫袖子，露出同样纤细白皙的手腕，动作自然地朝开放式的小厨房走去，“两个人一起快一点。”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属于母亲的笃定。
池泽奈美看着母亲走向料理台的背影，怔了一下，随即鼻尖莫名一酸，连忙低下头掩饰，小声应道，“…好。”
厨房空间不大，两个人一起便显得有些拥挤。
池泽奈美负责切菜，池泽鹤子则站在水槽边清洗蔬菜。
水流哗哗作响，氤氲的水汽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起初是沉默的，只有刀落在砧板上的笃笃声和流水声。
池泽奈美切着土豆丝，动作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节奏和粗细。
池泽鹤子洗着青菜，动作不疾不徐，非常细致。
“土豆块…可以切得稍微粗一点没关系，炖煮的时候不容易烂。”池泽鹤子忽然开口，声音在水流声中显得很温和，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建议。
“哦…好。”池泽奈美动作一顿，依言调整了刀法。
过了一会儿，池泽鹤子将洗好的青菜沥水，放到女儿手边的盘子里，目光落在女儿微微抿紧的唇线上，“工作…辛苦吗？”
池泽奈美切菜的动作慢了一拍，低声道：“还好…习惯了。”
“嗯。”池泽鹤子应了一声，拿起另一把菜刀，“这个萝卜我来切吧。”她拿起一根白萝卜，刀法熟练而稳定，切出的萝卜片厚薄均匀。
池泽奈美悄悄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那熟悉的轮廓在眼前如此清晰，不再是隔着遥远距离电话里模糊的声音，也不再是记忆深处带着严厉和疲惫的面容。
一种迟来的、巨大的真实感包裹了她，让她眼眶有些开热。她赶紧低下头，继续对付手里的土豆。
林成很有眼色地没有挤进厨房，而是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假装看手机，实则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厨房里传来的每一丝动静。
“盐…好像放多了？”池泽奈美尝了一口锅里正在炖煮的汤，小声嘀咕了一句，带着点懊恼。
“加点糖可以中和一下。”池泽鹤子很自然地拿起旁边的糖罐，用小勺舀了一点，递过去，“试试？”
池泽奈美接过，小心地加进去，搅了搅，再尝，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可以！谢谢妈。”
“嗯。”池泽鹤子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厨房渐渐热闹起来。
时间的隔阂似乎渐渐消失。
当暮色透过窗户染上温柔的橘红时，凝聚着母女的爱心晚餐，终于摆上了小小的餐桌。
清炒时蔬，土豆炖肉，凉拌萝卜丝，天妇罗，汉堡肉，寿司，烤鳗鱼，还有一锅加了糖的味噌汤，散发着温暖的食物香气。
三人围坐在桌边。气氛依旧有些微妙的安静，但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陌生和紧绷感，被厨房里共同劳作的默契和食物升腾的热气冲淡了许多。
“我开动了。”三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池泽奈美夹了一筷子母亲切的萝卜丝，送入口中。爽脆，带着一丝清甜。
她抬起头，正好撞上池泽鹤子看过来的目光，正吃着奈美煎的汉堡肉。
那目光不再像下午初见时自己觉得的那样带着审视和遥远的距离，而是沉淀着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语的关切。
池泽奈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她努力想对母亲笑一笑，嘴角却有些发僵。
“味道…还可以吗？”她小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池泽鹤子点点头，声音不高，却很清晰，“很好。”她看着女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奈美，长大了，做了很多正确的事。”
“真的很好。”
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池泽奈美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闸门。
她猛地低下头，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压抑了太久、终于被最渴望的认可所触动的无声宣泄。
池泽鹤子看着女儿颤抖的肩膀，眼中也迅速泛起水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隔着小小的餐桌，轻轻地、有些迟疑地，覆在了女儿紧紧攥着筷子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她的手心带着微微的凉意，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而坚定的力量。
林成默默地放下筷子，悄悄起身，无声地退到了客厅的阳台上，将这一方小小的,迟来温度的空间，完全留给了这对终于开始努力靠近彼此的母女。
.....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柔地包裹着这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公寓。
阳台上晚风微凉，林成靠在栏杆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落在厨房的水槽边，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吃完饭，母女俩正并肩站在水槽前洗碗。
两个几乎完全相同的纤细背影靠得很近，女人的谈话声，水流声和碗碟轻微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任务完成：帮助池泽鹤子和自己的女儿再见一面。】
【奖励：神之宣告（2/2）已发放。】
林成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
虽然过程充满了意外，但结局，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