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着眼看着那片蔫了吧唧的迷彩方阵,目光扫过旁边那个白得扎眼的身影,我们法学院学生会的会长大人,陈橙。他杵在那儿,跟棵移动的歪脖子树似的,完全无视教官能把人剐了的眼神。
休息哨一响,会长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嗖”地窜到鹿优跟前,手里举着盒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跟献宝似的:“优优,这个!进口冰贴!贴额头,凉快!”
可他自己脑门上的汗都快流成小溪了。
鹿优正拿着个小风扇对着自己精致的小脸吹,闻言侧过头,晒得微红的耳朵在阳光下有点透明。
她声音又软又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扰:“谢谢会长…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呀?”,眼神却轻飘飘地扫了眼旁边几个同样热成狗的女生。
要我说呀,会长那脑子,对上鹿优就跟装了雷达似的,瞬间领悟。
他忙不迭拆包装:“不麻烦不麻烦!大家都有份!”,屁颠屁颠地把冰贴分给鹿优周围的女生,换来几声有气无力且客套的“谢谢学长”。
那几个女生互相递了个眼神,我隔老远都能品出里面的“又来了”。鹿优这才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冰贴,指尖离会长的手恨不得八丈远,声音却甜得能齁死人:“会长真好~”
忙了一上午,又帮教官统计人数又去搬水,我拖着灌了铅的腿挪到树荫下,一屁股坐倒,拧开矿泉水猛灌。
旁边宣传部的林柚“嗤”了一声,下巴朝会长那边努了努:“老梁,瞅瞅咱们伟大的会长大人,这都第几天了?送水送湿巾送防晒,现在连这玩意儿都搞上了?他那学生会工作报告,一个字儿没动呢!堆我桌上跟小山似的!”
学习部的李薇薇更直接,翻了个白眼能把人翻到天上去:“呵!昨天下午例会,这人直接撂挑子玩消失!你猜他跟我说什么?‘薇薇啊,我得去帮鹿学妹调整宿舍风扇风力大小’!我呸!调个风扇风力,他能调一下午?怎么着,那风扇是精密仪器还得拆开校准啊?”
她烦躁地扯着卫衣领口:“迎新晚会预算谁批?场地申请谁跑?再这么下去,咱法学院学生会直接关门大吉,改名叫‘鹿优专属后援会’得了!”
我看着会长又小跑到鹿优身边,拧开一瓶新的电解质水,脸上那笑容,怎么说呢,又满足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看得我胃里直抽抽,中午跟端木璇一起吃的烤盘饭差点吐出来。
这还是那个在模拟法庭上把对手怼得哑口无言、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拍桌子定乾坤的会长嘛?这活脱脱就是个…舔狗对吧?这词儿虽然糙,但真他妈贴切呐~
不行,不能看他这么作死下去,作为他的好兄弟兼义父,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沦为这女人的舔狗。他还欠我三条华子呢,为了全法学院的幸福,我有必要冒这个风险去提醒他。
我灌下最后一口水,塑料瓶被我捏得咔吧响。
得跟他好好谈谈。不过谈之前,得先摸摸底。迎新那天新生档案上那个被鹿优指甲掐出印儿的名字,还有她那沉得离谱、总发出奇怪微响的行李箱,像根刺似的扎在我心里。
掏出手机,翻到“法学院第二小灵通——AAA法三郑文杰”。这小子,比我低一届,新闻社团的,号称法学院乃至整个雪大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背景音是食堂的喧闹。
“喂?安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什么指示?您吩咐~”
郑文杰的声音永远那么有活力。
“文杰啊,跟你打听个人,这届新生,鹿优,咱法学院的。”我开门见山地说。
“嚯!鹿优啊!”
郑文杰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还透着股兴奋劲儿,“安哥你也注意到这位新晋女神了?啧啧啧,这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怎么说?”我往树后阴影里又缩了缩。
“家庭背景杠杠的!听说家里开大公司的,搞进出口贸易那种,在他们当地是响当当的纳税大户!家世硬得很!她爸好像还是什么商会的会长,名气不小!”
郑文杰语速飞快,信息跟倒豆子似的,“本人更是牛!学霸中的战斗机!她是她们那区的状元!分数高得吓人,进咱法学院那叫一个屈才!”
“性格呢?”
我追问,脑子里闪过她捏瓶盖的手指。
“性格?完美女神范儿啊!跟男生心中的白月光形象一模一样。”
郑文杰的语气斩钉截铁,“还报到那天就传开了,漂亮是基础操作,关键是人特温柔特大方,一点架子没有!说话轻声细语,对谁都客客气气的。这才几天?不光咱法学院,隔壁经管、工程学院都传遍了!多少男生蠢蠢欲动呢!安哥,你问这么细…难道你也春心萌动了?那柳辞学姐怎么办,你现在不是还跟隔壁文学院的端木学姐……”对方的声音带上了熟悉的八卦腔调。
“滚蛋滚蛋,帮朋友问问。”
我赶紧打断他,“消息靠谱吗?你亲眼见过?”
“安哥,虽然我还没福气跟女神搭上话,但这消息源绝对可靠!新闻社团内部线报,还有她高中同学就在咱学校,都这么说!家境好、成绩棒、颜值高、性格佳,六边形战士!也难怪咱们会长都……”
郑文杰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挂了电话,我眉头拧成了疙瘩。郑文杰嘴里这个“完美女神”,跟我这几天看到的鹿优,怎么感觉像两个人?
家境好成绩棒是事实,可“温柔大方没架子”?我眼前晃过她只用两根手指接东西的样子,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算计,还有她藏起那条廉价红绳时的小动作。郑文杰描述的阳光天使,和我观察到的这个带着精致面具、心思难测的鹿优,哪个才是真的?还是说,那所谓的“完美”,本身就是一层精心涂抹的油彩?
操场上,会长正拿着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小扇子,狗腿地给鹿优扇风。
鹿优微微颔首,目光却像装了导航,精准地飘向隔壁方阵一个肌肉线条分明、正在做俯卧撑的体育特长生。我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走了过去。
“会长。”我拍了拍他汗湿的肩膀,“能借一步说话吗?”
会长被打断,一脸不耐烦,但看见是我,还是磨磨蹭蹭跟我走到跑道边更深的树荫下。“干嘛老安?忙着呢。”他眼神还粘在鹿优身上,跟502胶水似的。
“会长。”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学生会那边,事儿堆了不少了。迎新晚会的预算、场地申请、新部员的培训计划……李薇薇林柚他们快扛不住了,柳辞家里有事请了假,叶子去别的学院带新生军训,咱们学生会严重缺人手,你看你是不是……”
我顿了顿,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我知道你对鹿优挺上心,关心新同学嘛,应该的都理解……但是会长,你是法学院学生会会长!上有主任院长下有学弟学妹,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你现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军训这才几天,你都快成她24小时贴身管家了。外头传的闲话可不太好听。”
会长的脸“唰”一下就沉了,猛地扭头瞪着我,眼神里是被戳破的恼怒,还混着点心虚:“不是梁安!你什么意思?!我关心学妹怎么了?!她刚来,人生地不熟,我作为会长多照顾点有问题吗?!什么闲话?谁他妈在背后乱嚼舌根?!我看你就是嫉妒吧!你有柳辞和端木璇,就看不得别人追求幸福了?”
他声音陡然拔高,旁边几个休息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会长!我不是这意思!”
我也提高了音量,想压住他:“我是为你好!也为学生会考虑!你看看你现在,心思全扑在她身上,正事还干不干了?那天我在教学楼,听见她说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很好拿下……”
我一时嘴快,把那个有些蹊跷的事儿给秃噜出来了。
“她说我很好拿下?!”
会长像被针扎了似的,脸色“唰”地白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被更汹涌的怒火覆盖,“那也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股被扒了底裤的恼羞成怒,大步流星地冲回鹿优身边,那变脸速度堪比川剧,瞬间又堆上了温柔体贴的笑容,仿佛刚才跟我脸红脖子粗的根本不是他。
我站在原地,像被那毒日头晒傻了。
看着他鞍前马后,看着鹿优接过他递上的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光洁的额头,其实那根本没汗,以及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欣赏一出滑稽戏。
劝不动,根本劝不动。
而且他对“鹿优说的那些话”的过激反应……靠,那事绝对有问题!这个鹿优,就像一颗裹着糖衣的尖刀,把会长,连带整个法学院的平静,都搅得一团糟。
就在这时,教官吹哨集合,尖锐的哨声刺破空气。鹿优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迷彩服衣领,朝方阵走去。
经过我身边时,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头。帽檐在她脸上投下阴影,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眼睛看向我,里面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纯粹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威胁。
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快得像是错觉,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汇入了绿色的方阵中。被她目光扫过的地方,明明是酷暑,我却觉得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个下午,真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