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影蛛的尸骸在不远处静静躺着，曾经恐怖的存在，此刻已化为劫后余生的背景板。

莉诺尔和露娜背靠着冰冷坑壁，默默调息。

先前惊心动魄战斗及之后生命能量的激烈流转，都让她们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

但同时，一种不同以往氛围，在两人间悄然滋生。

“我们……活下来了。”

最终，还是莉诺尔率先打破沉默。

声音依旧带着虚弱，但语气中却有种经历过生死的平静。

她转头，看向身旁露娜。

露娜没有回应，只是微微侧头，琥珀色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迷离，似乎还未从刚刚剧变中完全回过神来。

她体内生命能量正缓慢坚定修复创伤，但灵魂深处某种长久的冰封，似乎也因这场“意外拯救”而出现一丝裂痕。

“露娜，”莉诺尔看着她，声音放缓一些，“你还好吗？”

露娜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她从未在莉诺尔面前展露过的迷茫：“我……是精灵……但……不是普通的精灵……”

莉诺尔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

“我是……人类和精灵的……混血……”露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又像是在揭开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精灵的数量本就稀少，能容纳纯粹自然之力的血脉更是罕见……而像我这样的半精灵，在他们眼中，是血统的玷污，是异类……”

她的目光投向那些在空气中缓缓飘浮的荧光孢子，眼神空洞而悠远。

“我的父母……很早就失踪了。我甚至……不记起他们的样子。”她的声音中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已经麻木的失落，“小时候，部落里的老师告诉我，只要我能完全掌握森林的自然之力，变得足够强大，我的父母就会回来找我……我一直相信着，一直努力着……”

“但是……不行……他们并没有回来……”露娜的嘴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或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谎言。”

“我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她的声音愈发低沉，“小时候，在人类的村落，他们会因为我这对过长的耳朵而把我当成怪物，用石头丢我，用火把驱赶我……我和母亲回精灵部落，那些高贵的纯血精灵们，却又嫌弃我身上沾染了‘令人不悦的人类气息’，说我是‘森林的杂草’，把我从他们的圣地赶了出来……”

“哪里都没有我的地方……我谁都依靠不了……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琥珀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的孤独与无助，那是在平日里被她用冷漠和乖戾层层包裹起来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核心。

“有时候我会想……我究竟是什么呢？是精灵吗？还是人类？或许……像我这样的存在，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我……不存在就好了……”

最后那句话，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如同巨石，狠狠地砸在了莉诺尔的心上。

她看着身旁这个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颤抖的半精灵少女，心中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在这一刻被悄然触动了。

曾几何时，她卡恩，在圣殿倾覆、白鹰旗折、利刃穿胸的那一刻，在被整个世界背弃、连信仰都化为灰烬的绝望中，是否也曾有过这样“不如不存在”的念头？

莉诺尔沉默了片刻，然后，她伸出手，用一种带着些微笨拙，却又异常坚定的力道，按在了露娜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露娜，”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看着我。”

露娜的身体猛地一僵，她似乎没想到莉诺尔会这样对自己说话，更没想到那只不久前还冰冷虚弱的手，此刻搭在自己肩上，竟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她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莉诺尔。

“他们说你是‘异类’，是‘森林的杂草’，”莉诺尔直视着她的眼睛，冰蓝色的瞳孔中没有怜悯或是同情，只有磐石般坚定的平静，“那是因为他们愚昧，因为他们恐惧你与生俱来的力量，恐惧你那不被他们所定义的独特。他们的排斥与驱逐，并不能证明你的卑微，恰恰相反，那证明了你的与众不同。”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精灵还是人类，这很重要吗？”莉诺尔的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精灵的高傲、人类的贪婪，这些都只是种族的标签。而你——”

她的声音顿了顿，变得更加清晰和有力：

“——你就是露娜。一个在极寒的冰窟中为了救我而差点死掉的半精灵；一个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危机四伏的黑木森林中独自存活至今的强者；一个刚刚与我一同从那头恐怖的霜影蛛爪下夺回了生命的、独一无二的露娜。”

“至于他们是否接纳你，是否有你的容身之处……”莉诺尔的眼神深邃了些许，仿佛想起了遥远的过去，“……真正的强者，从不乞求他人的施舍。容身之处，是靠自己创造的。世界的恶意，只会成为我们磨砺爪牙的砺石。”

她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些许平静，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而且，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是你把我从森林边缘捡回来的，也是你，用那些……嗯，‘独特’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拉了我一把。”

虽然过程总是充满了惊吓和各种匪夷所思的“照料”，但结果是，她活下来了。

是露娜让她活了下来。

“所以，收回你刚才那些傻话。”莉诺尔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近乎严厉的意味，“‘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你不存在，那么此刻，我也早已是这冰渊之下的一具枯骨了。你必须存在，露娜。因为你的存在，至少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露娜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那颗因为长久的孤独和被排斥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仿佛被这几句直白的话语，狠狠地、却又带着些许暖意地撞击了一下。

“你……”过了许久，露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是……第一个……这样对我说的人……”

她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脸颊。

再次抬起头时，她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虽然还未完全褪去，但似乎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莉诺尔，”她看着她，眼神中着一种更为复杂和认真的情绪凝视着莉诺尔，“你的伤……很重。我的药膏，治不好你的内伤，但……黑木森林精灵部落或许能治好你。”

她说完又喃喃自语：“虽然我很不想回去……但是为了治好你……我会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