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留在了外科，并且随着资历的增长，主刀的手术越来越多。

这几乎是每一个外科医生的必经之路——在无尽的加班、高强度的手术和巨大的精神压力中迅速成长。

有时下了手术台，她感觉自己的胳膊都沉得抬不起来，手指也因为长时间握持器械而微微颤抖。

林书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只要他能抽出时间，总会开车去医院接云舒下班。

苏市市立医院的停车场里，那辆灰色的奔驰GLC成了云舒疲惫归程中最准时的守候。

有时，他还会“变”出一些夜宵。

这天，云舒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坐进副驾，就闻到一股诱人的焦香。“喏，” 林书航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个保温袋，“刚出炉的烤猪蹄！热乎着呢！”

云舒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我刚下手术，很累了，吃这个太油腻了吧？”

“哎呀，吃啥补啥，以形补形嘛！” 林书航笑着，已经撕开包装，把烤得外酥里糯的猪蹄递到她嘴边，“补补胶原蛋白，对皮肤好！而且，你不觉得……很解压吗？”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故意逗她开心的意味。

云舒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那点疲惫似乎真的被冲淡了一些。她知道林书航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自己。她不再拒绝，接过来小口吃着。

她大学时学业忙碌常年不吃晚饭，也不喜欢米面之类的主食。后来父亲生病，更是开始只吃素，希望能为父亲祈福……这么多年，她的饮食从来没有规律过，也从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

是和林书航结婚后，在他的“监督”和“投喂”下，才渐渐被“养”得规律了一些，甚至……找回了一点对食物的兴趣。

她加班到深夜是常态。每次拖着沉重的步伐打开家门，常常能看到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夜灯，而林书航要么靠在沙发上拿着他的Kindle看得入神，要么就是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

看到这一幕，云舒总会觉得不好意思，心里有些歉疚。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等我，早点睡。” 她会一边换鞋一边轻声说。

林书航通常只是揉揉惺忪的睡眼，直接起身，“饿不饿？我去给你热点吃的。” 然后就默默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或者把保温着的饭菜端出来。

有时下班太晚，林书航怕打扰到家里的小琴和锦书，就会提前开车到医院附近，找一家通宵营业的星巴克，点一杯咖啡，坐在那里等。

云舒结束工作，给他发消息，他便会立刻出现在医院门口。好几次，云舒都看到他眼下那明显的黑眼圈。

“他以前明明是个十点就睡美容觉的‘少爷’啊……” 云舒心里想着，伸手轻轻触摸他眼下的皮肤，无比内疚。林书航却只是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

也有那么一次，云舒的手术意外地提前结束，她看了看时间，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打车去了林书航公司所在的软件园。

她站在那栋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办公楼下，给他发了条消息。

没过多久，林书航就一脸惊讶地跑了下来。“老婆？你怎么来了？！”

“今天下班早，顺路……就过来看看。” 云舒有些不自然地说。

“走走走！带你参观一下我们公司，顺便去公司食堂蹭个饭！我们食堂伙食可好了！” 林书航显得非常高兴，立刻收拾好东西，拉着她往里走。

他们很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虽然是夫妻，但在外面连牵手都很少。

可那一天，在人来人往的公司大厅和食堂里，林书航却非常自然地、紧紧地牵起了云舒的手，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他还兴致勃勃地跟她说起他们公司最近的八卦，说起读大学时的趣事，甚至还提到了他们曾经同在星海读书时的往事，逗得云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刻，阳光透过食堂的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两个人都觉得很开心，很放松。

还有些夜晚，云舒凌晨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却看到书房的门缝里还透出灯光。

推开门，发现林书航并没有睡，而是戴着防蓝光眼镜，坐在书桌前，捧着个笔记本，手指还在键盘上敲打着，似乎在写代码或者修复什么数据。

看到她进来，他会立刻抬起头：“回来了？手术还顺利吗？”

云舒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很感动。但还是会说：“你怎么还没睡？跟你说了不用等我的，快去睡吧，陪锦书先睡就好。”

林书航会笑着合上电脑：“没事，我也正好有点东西要弄完。你先去洗漱，我给你热了汤。” 他起身走向厨房。

看着林书航深夜在厨房里给她热汤的背影，云舒靠在门框上，忽然又想起了思雨那个问题——“你爱他吗？”

“……爱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脑海里闪过和江雨那八年轰轰烈烈、最终却分崩离析的青春爱恋，再对比和林书航这平淡、务实、却又处处透着体贴和依靠的婚姻生活。

她想起第一次和林书航见面相亲的场景，他问自己才26岁，会不会觉得结婚太早。她坦诚地说了自己的想法，甚至也坦白了和江雨的过往。而林书航也坦诚，说自己父母恩爱，家庭教育良好，大学毕业工作几年，也有成家的打算。他们有着相似的、无需为生计发愁的家境，对未来生活的期待也惊人地一致。

幸运的是，他们外貌也都不算难看。

林书航当时很认真地对她说：“嫁给我，你放心吧，我会对你和你的家人好的。” 云舒也承诺：“我会跟你好好生活。”

奠定他们婚姻基础的，似乎更多的是现实的契合、共同的目标以及双方家庭的认可，而非炽热的爱情。

可是……

云舒看着林书航端着热汤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叮嘱着“小心烫”，看着他眼底真切的关怀……

她突然明白了。

也许爱有很多种形式。和江雨的那种是青春的燃烧，是飞蛾扑火，虽然璀璨，却难以长久。

而和林书航这种，是温水，是港湾，是相依为命的责任，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他是我的丈夫，是锦书的父亲，是我可以预见的、未来岁月里的依靠……”

即使没有他，凭着父亲留下的积蓄和自己的能力，她也能事业有成，锦衣玉食，过得很好。这一点她毫不怀疑。

可是……有了他和锦书，生活才算‘圆满’吧？ 对，是圆满。这个词，包含了太多东西，远比一个简单的“爱”字更重，也更让此刻的她心安。

“所以，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云舒在心里，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虽然这份爱，与年少时的那份截然不同，但它真实存在，并且支撑着她走过人生的艰难时刻。

她接过汤碗，对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谢谢。”

林书航也笑了，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汤，眼神专注而满足。客厅里只开了几盏小灯，气氛宁静而温馨。

也许是厨房里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也许是客厅里两人偶尔低语的动静，惊扰了卧室里浅眠的小人儿。

主卧室的门被悄悄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正是被吵醒的林锦书。

她身上穿着纯棉的睡衣，头发有些凌乱，朦朦胧胧地看着客厅里的灯光和人影。

她是被一些细微的声响弄醒的，醒来发现周围没人，下意识地就循着光亮找了出来。

她站在客厅入口处，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云舒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地喝着什么东西，而林书航就坐在她旁边，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做别的，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云舒，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却流淌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温情 。

这画面，不激烈，不张扬，却轻轻刺痛了林锦书的心。

“呀！锦书怎么醒了？” 云舒最先发现了门口的小身影，连忙放下碗，起身走了过去。

林书航也立刻跟了过来，脸上带着疼爱的笑容，弯腰一把将还有些迷糊的女儿抱进怀里，用自己温热的脸颊蹭了蹭她的小脸：“哎哟，我的小宝贝，是不是爸爸妈妈吵到你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被抱在林书航怀里，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沐浴露和淡淡烟草的味道，林锦书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但没有挣扎。她看着眼前这对男女——一个曾是她的全世界，一个是她曾经的对手，如今却组成了这样一个完整而温馨的家庭单元，而她自己，却成了这个单元里最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感涌了上来。她羡慕这种平淡真实的温情，嫉妒他们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更不甘自己落得如此境地。

云舒也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柔声问：“是不是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林书航抱着女儿坐回餐桌旁，指了指云舒碗里剩下的、温度刚好的清淡汤羹，用亲切的语气诱哄道：“书书，你看妈妈在喝汤呢，香不香？想不想也尝一点点呀？”

林锦书看着林书航那张放大的、充满父爱的脸，又看了看云舒温柔关切的眼神。

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家伙……确实对云舒很好，对她这个“女儿”也很好。

如果是“我”，能做的比他更好吗？

她不知道……

她最终只是把脸往林书航的颈窝里埋了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拒绝了那份食物，也拒绝了更进一步的亲近。

“哦，不想吃啊？那是不是还困？” 林书航也没生气，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那爸爸妈妈陪你回去睡觉觉，好不好？”

云舒看着女儿和丈夫之间这笨拙却也真实的互动，心里某个角落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或许，这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

她站起身，和林书航一起，抱着半梦半醒的女儿，重新走回了安静的卧室。留下客厅一盏温暖的小夜灯，和一碗尚有余温的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