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的老人用手扒拉着生蛆的烂肉和骨头，最后抽出一件完整的黄色雨衣。

那布满疮疤的手沾满油渍，他却并不在意的用雨衣包裹起拾捡到的金属物件。

其中的一柄断剑布满红色锈迹，钝的不知晓还有没有使用的价值，那些金属部件甚至连雨衣都没有割破。

死寂的坟场，剧烈的心脏声砰砰跳动着。

拾荒者停住脚步，他的视野撇向了一处垃圾堆，香味与腐臭味混到了一起，以及细微的喘气声。

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那金色双眼。

和尚未干涸的湖泊一样，所蕴含的情绪，既不是野兽，也绝非人类。

就像怪物一样。

“恶……恶魔。”老人双臂微颤，怀中的雨衣滑落在地面上，废品铁器们互相碰撞，噼里啪啦的发出了声响。

他一个踉跄，整个身子摔在了那些铁器上。

怪物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老人以狗爬一样离开这片垃圾场。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它从那个地穴爬了出来。

凌乱，沾上了许多碎屑的长发，以及那瘦弱干瘪的身体，蓬头垢面，恶臭油脂物覆盖住身体和脸庞。

就像被世界遗忘的野兽一般。

“啊……啊。”它无意义的发声着，噪音却总是那么嘶哑。

它缓缓蹲下，拾起了被老人遗落在地上的雨衣，看了几眼，便套在了身上。

劣质的铁器被甩落在了地上。

宽大的黄色雨衣足够遮掩它的身躯，以及挂缀在身体上的几块破布。

它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披上这件雨衣，只是觉得这样似乎会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怪物撇了一眼地上的垃圾，便又爬回了墓穴，蜷缩在洞底的最深处。

［我是谁？］

今天的它，依然沉浸在没有意义的思考。

似乎从有记忆起，它就已经在这堆满尸体和废物的坟场住下了。

［好冷］瘦小的身躯颤抖着，黄色的雨衣包裹的更紧了。

［今天吃点什么？］它瞧向角落储存的事物，生满蛆虫的烂肉，以及几只死老鼠。

［再等等吧，我还不饿。］它紧紧贴住墙壁，雨衣上沾满了泥土。

脑海中莫名生出了厌恶感，对世界？又或者对自己的。

［为什么］

［明明这里是我的家啊，有食物，很温暖——好饿……］它捂住肚子，几颗水滴在雨衣上滚动着。

［我这是怎么了？］

它不明白，但它觉得“我很幸福”。

应该是幸福的……或许只是自己出了问题。

［睡一觉吧，明天会好起来的。］只要把一切都交给明天，悲伤就永远追不上自己。

它就此闭眼，如此这般，不知辗转多少个日夜。

［今天的食物，是这些！］在墓穴的最底部，它拿起一只死老鼠便啃了起来。

纵使周遭的一切都如此昏黑不堪，但只要这片狭小的拥挤天地属于它，那么它就永远是幸福的。

一具尸体从天穹上掉了下来。

［食物？］它敏捷的躲开上方的空袭。

可紧接着便是数不清的尸体砸落了下来，直至填满每一处的缝隙。

已经没有躲避的空间了。

嘈杂的噪声透过尸体们缝隙传进最底部。

献祭，墓穴，神明，幸福……诸如此类的思绪随着噪音传入它的脑海。

“呃……啊。”被尸体压在最底部的它试图挣扎，但却动弹不得。

它想抬头望一下天空，可被填满的墓穴看不见任何景色。

［原来……］一切变的比以往更加拥挤，它逐渐喘不过气。

［这里，不属于我。］那双瘦弱的手攥紧成了拳头。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无论是这座墓穴，还是那片天空。

莫名的厌恶感再度涌了出来。

［我讨厌自己。］

［我讨厌这里。］

［我讨厌你们！！！］

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这里杀死这里杀死这里幸福杀死你们杀死你们杀死你们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我杀死这里杀死这里杀死这里幸福杀死我杀死你们杀死你们！！！

它忽然用嘴撕咬起压在身上的祭品们，籍此获得了些许空隙。

染血的黄金瞳开始闪烁出光芒，那贪婪的心，比以往更加剧烈的跳动着。

［我是幸福的。］尸体迸发出莫名的金色光点融进它的身体。

头脑变的灵敏，四肢逐渐有力。

上方堆积着无数的尸骸，看不清尽头。

于是它用牙齿把他们撕的糜烂，并剖解掉那些骨头扔到一旁，重复，循环，毫不疲倦。

由血肉骸骨浇灌的隧道如此延伸了十米，二十米，还是五十米？

不知过了多久，竭尽全力的它终于从尸骸堆里钻了出来。

“我要杀了你们。”那嘶哑的喉咙生平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可除了散落在地上的焦黑木棒，以及几颗尚未腐烂的干瘪苹果，便看不见一个人影了。

一股愤怒感压抑在心底。

［啊……啊！］它想大声的喊叫，声带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想发泄，好无力。

它拿起已经干瘪的苹果咬了，苦涩却甘甜。

我应该是幸福的才对。

昏暗的天空下起了大雨，豆大的水滴滚落在地上。

谁偷走了我的幸福？

一定是那些不知晓姓名的人们吧。

整个坟场都充斥着腐臭的气息，无名的恶魔赤脚踏在泥泞的土地上，那姿态，和行走的烂肉没有区别。

不时有光点涌进它的身体，到最后，莫名的光点越来越多，竟汇集成金色的奔流。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或许从始至终它都是一无所有。

那颗心脏仍在渴求着什么。

脑海莫名多了无法拼接，宛如碎片般的记忆。

它捂住脑袋，一切都变的恍惚，莫名的虚影们站在远处看着它。

“我是谁……？”它狼狈的摔倒洼地的水滩上，泥水溅了一脸。

“好冷。”它用手撑地，挣扎着爬起来，靠在一棵树下。

好难过……难过又是什么？

恶魔看向自己那修长白皙手指 ，金色的双眸透露着迷茫。

明明感觉不到幸福，但为什么，自己却似乎拥有了更多的东西？

说到底幸福这种东西只凭感觉是无法得到的。

“或许我比之前更幸福才对。”随着光点的涌入，它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那双染血的金瞳第一次闪烁出憧憬的光。

“还想要拥有更多的幸福。”恶魔轻咬手指，赤红的鲜血流了出来，按住树皮便粗鲁的用血与肉写起字来。

这点疼痛对即将获得的幸福来说算不了什么。

“祥，幸福的含义。”似乎觉得不好听，它又写了“子”字。

祥子用舌头轻舔露出白骨的手指，不到几秒，手指的伤便消失，变的完整如初。

“要怎么变的更幸福呢？”虽说是一个难题，但它思索了一会便找到了方法。

那映在视网膜上的影子们，始终只是站在远处看着它。

“先追上他们吧。”背靠在橡树旁的祥子站了起来。

虽然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但或许是“他们”给自己带来幸福的吧。

至于追上后怎么做？祥子也不明白。

靠骗？靠偷？靠抢？这些都无所谓。

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让自己幸福的机会。

它要抓住任何能抓住的东西。

至于代价？能比幸福重要吗？

那颗贪婪的心渴求世间的一切。

祥子整理好雨衣，光脚跑在烂泥堆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锋利的石头划过脚裸留下伤痕，但都是转瞬即逝。

虽说与影子们的距离并没有缩减，但它依旧只是快步行走着。

寻找幸福的路上总是艰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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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只留下了老橡树，以及橡木旁被雨水冲刷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