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
又一声尖叫刺破耳膜,我条件反射地弹起来。
虎口处被晒脱皮的皮肤蹭到文件夹,火辣辣地疼。穿碎花裙的学妹正拼命拽着行李箱,轮子在鹅卵石路上跳着诡异的踢踏舞,唉,这是今天第三个牺牲在石板路上的轱辘了。
这是搬家还是逃难啊?
我蹲下来研究那个可怜兮兮的拉杆箱,箱面上贴着《Legal High》古美门研介的贴纸,倒是个懂行的。T恤后背早被汗浸出水渍,法学院引以为豪的百年香樟树在头顶投下斑驳光影,蝉鸣声和“学长帮帮忙”的呼喊此起彼伏。
地面忽然传来密集的震动时,我正用万能胶抢救那个叛逆的轮子。
抬头就看见会长带着五六个男生从学校大门方向冲去,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白衬衫,可惜腋下两团汗渍正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更醒目的是随风飘扬的价签,像面小白旗在他后腰处招摇。
“喂!会长,下午一点半要开......”
我的喊声卡在喉咙里。顺着他们狂奔的方向望去,校门口刚停下一辆薄荷绿出租车,车牌尾号6688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米白色细高跟踩上柏油路的瞬间,空气里渐渐飘来佛手柑混着雪松的香水味。
女孩抬手撩头发时,腕间的宝格丽蛇形手镯折射出冷光,28寸雾面银行李箱在路面滑出优雅弧线,这玩意儿我在会长的购物车里见过,去年他盯着官网上面的价格,疯狂按着计算器,还念叨了半个月,说一个箱子怎么能卖这么贵。
“是鹿优吧,我是咱们法学院的学生会会长,陈橙,就是微信上一直和你聊天的那位。”
会长的声音甜得能挤出蜜,我发誓他竞选学生会会长时都没用过这种播音腔。
其他男生自发围成半圆,穿着24号球服的体育委员甚至偷偷把啃了一半的肉夹馍塞进裤兜。
女孩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停在会长后腰的价签上。
她今天画的是时下流行的千金妆,眼尾缀着细闪,唇角扬起时露出颗尖尖的小虎牙:“陈会长,衣服很衬你哦~”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突然指向价签,“就是该剪标签了。”
人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呛咳声。
抱着枸杞保温杯的学弟手一抖,红艳艳的枸杞在柏油路上蹦跳着四散奔逃。
会长的白皙面皮瞬间涨成猪肝色,手忙脚乱去扯价签的动作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接下来的画面堪称行为艺术大赏。穿限量AJ的男生企图用手指勾住行李箱拉杆,结果被脚下一滑摔了个跟头;戴金丝眼镜的隔壁班班长掏出湿巾想擦箱面,却被香奈儿链条包甩了一脸流苏。最绝的是会长,他左手打伞右手拖箱,还要用肩膀夹着新生手册,活像马戏团训练有素的杂耍演员。
我跟在后面数着石板路上的梧桐叶,突然听见“咯吱”一声异响。会长僵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行李箱的拉杆在他手里瞬间断裂,阳光照在雾面铝镁合金箱体上,我清楚地看见他喉结滚动时滑落的冷汗。
“诶,怎么回事,这可是最新款的行李箱。”
女孩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黑棕色卷发在热风里扬起细小弧度,“我记得官网售价好像是…”
“那个……”
我及时挤进两人之间,从裤兜摸出有些干瘪的胶水瓶,上午帮人修箱子时叶子姐顺手塞给我的,“这是后勤处特供万能胶,德国进口,能粘航空铝材。”
其实是从小商品市场批发的三无产品,但此刻会长看我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
那个女孩突然笑出声,眼尾的细闪跟着跳跃。
她腕间的红绳从宝格丽手镯下滑出来,褪色的中国结在奢侈品堆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叫鹿优。”
她接过拉杆箱时,指甲在胶水瓶上划出浅浅的月牙痕。
晚上的迎新总结会充斥着汗味和风油精的气息。
会长第十三次调整根本不存在的领带:“我认为应该加强新生的引导工作,特别是对需要特殊关照的同学......”
“比如教他们怎么拆价签吗?”
我转着笔在签到表上画乌龟,空调出风口粘着的便签纸哗啦啦响。
会议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憋笑,会长的衬衫后摆不知何时沾上了上午的万能胶,此刻正粘着半片梧桐叶随风摇曳。
第二天清晨的食堂飘着豆浆香,我正往粥里面狂加白糖,突然看见那个叫鹿优的女孩子站在窗口前。
她换了身oversize卫衣,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正踮着脚研究价目表。阳光从她发丝间漏下来,那颗小虎牙在咬下第一口煎饼时闪闪发亮。
“那个,同学你的手?”
我指指她手背被拉杆压出的红印。会长昨天帮忙抬箱时差点闪着腰,他感觉这个行李箱沉得像是装了金砖,不知道鹿优一个人拎着那么沉的箱子,会不会拉伤手臂。
她鼓着腮帮子转头,腕间红绳突然绷紧,刚要开口,食堂阿姨的大嗓门突然炸响:“喂,穿白卫衣的小姑娘!你豆浆没拿吸管!”
再回头时,只看见她逃也似的背影,卫衣帽子在晨风里扑棱棱地抖。
上午没有课,我带着工具箱去了趟车棚,端木璇上学期买的自行车一直停在这里,她拜托我帮忙修一下车,还特意发了52块钱的红包给我,当做修车费。
我蹲在香樟树荫下拧下前轮的螺丝,鹿优的米白色高跟鞋正好出现在半米开外。
这个距离能清楚看见她脚踝上细细的链子,坠着的四叶草贴着小腿内侧闪光,后来才知道那是梵克雅宝的限量款。
“学长在修自行车么?真是辛苦了~”
她递来的湿巾带着桃子香,指尖若有似无划过我手背。
我抬头时她正微微倾身,锁骨链坠在衣领间晃出一道银弧。
会长冲过来时带起一阵热风,他手里还攥着刚从小卖部抢的冰镇可乐:“学妹喝水吗?”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发红的指节往下淌,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迹。
“谢谢会长~”鹿优接过时用两根手指捏住瓶盖位置,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
她小口啜饮的模样像极了蜷在窗台的布偶猫,喉间溢出的叹息轻得像羽毛:“嗯,这么热的天,要是能喝到冰镇杨枝甘露就好了。”
十分钟后,陈橙顶着正午太阳往奶茶店狂奔的身影,让我想起被肉骨头勾着跑的哈士奇。鹿优坐在遮阳棚下慢条斯理补妆,纪梵希小羊皮在唇间划出完美的桃心弧度:“梁学长觉得我口红色号适合吗?”
我被她的防晒霜呛得直咳嗽。
她突然笑出声:“开玩笑的啦。”睫毛扑闪的频率像是计算好的,“梁学长也是学生会成员对吧?听说学生会办公室有空调,我可以去那里吹冷气嘛?”
这招声东击西用得妙极了。
等会长拎着外卖袋气喘吁吁回来,鹿优已经坐在办公室真皮转椅上,纤白手指正拂过陈列柜里的模拟法庭奖杯。阳光穿透百叶窗在她脸上划出金线,她转头时奖杯正好映在眼底,像坠了星星的湖面。
“会长好厉害。”
她托腮望着墙上会长的辩论赛照片,小腿在桌下轻轻摇晃,“我要是也能拿奖就好了。”沾着水雾的奶茶杯在她掌心转出涟漪,吸管上赫然印着口红印。
陈橙的喉结可疑地滚动两下:“拿奖,那还不简单?优优你可是你们的区状元,比赛第一名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样吧,我晚上先教你辩论赛的基本规则。”
我突然注意到她搭在行李箱上的左手,宝格丽手镯不知何时换到了离会长更近的右腕,红绳却悄悄藏进了袖口。当会长殷勤地要给她演示奖杯机关时,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文件夹,纷纷扬扬的纸张正好落在我刚整理好的新生档案上。
“对不起呀梁学长,我太不小心了~”
她蹲下来时发丝扫过我手背,香根草的味道混着空调冷气往鼻子里钻。我伸手去捡被奶茶浸湿的通讯录,却发现她指甲在某个名字上留下了月牙状的压痕,那是个家世显赫的新生,之前在新生群里分享过自家的豪宅、名车和名表。
傍晚搬运物资时,我撞见她站在楼梯间打电话。
“法学院果然像传闻中那样有趣呢。”
甜腻的声线浸在暮色里,脚边影子被拉得细长,“放心啦,那个会长很好搞定的......”
她转身时我正蹲在拐角处拧宣传板松脱的螺丝,工具箱“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鹿优的表情有瞬间凝滞,旋即绽开比夕阳还温暖的笑:“梁学长需要帮忙吗?”
我盯着她重新戴回左腕的红绳,突然想起她行李箱传来的异响,不像是衣物碰撞的闷响,倒像是金属物件有规律的震动。
该不会是违规电器吧,这要是让柳辞抓到可就惨了。
此刻那抹红色在她腕间晃啊晃,像钟摆又像警报。
“小心台阶。”
她突然伸手扶我,指腹在虎口处多停留了半秒。
我触电般缩回手时,听见她轻笑着走远。夜风送来她若有似无的自语:“......真期待开学典礼呢。”
教学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我摸到裤袋里多出的东西,是张被揉皱的奶茶小票,背面用口红写着串模糊的数字。抬头望见三楼窗边晃过薄荷绿裙角,忽然觉得这初秋燥热得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