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无不如此，无论是看得到的还是看不到的，早已有人在暗中为其标好了价格。有人喜欢以物易物，有人喜欢讨价还价，还有的人喜欢不问自取，但最终仍要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付出相应的对价。
“这就是所谓的交易。我们总是推崇等价交换，在交易成立的一瞬间，双方便已经付出了自以为对等的价值。我知道你心中仍存有些许疑虑，可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加有诚意与诚信的商人了。至少我们不会随意地修改契约，也不会轻易反悔或背弃承诺。”
叶歌拿起羊皮纸轻轻吹了口气，将上面还未干透的墨汁彻底吹干，随后递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女孩。为表诚意，他已经提前在甲方的空白处签上了自己的“真名”。只要面前的女孩愿意在乙方写下她的名字，那么这张契约便会立即生效，双方都再无反悔的余地。
当然，他也能理解对方的难处和犹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去和恶魔做交易的。恶魔确实不会反悔，也不会背弃诺言，否则便会遭受到比死亡还要痛苦千倍的惩罚。但每一个恶魔都是欺诈与钻研契约的好手，人类会轻信恶魔的好心就像相信鳄鱼的眼泪般好笑。
作为一个“新人恶魔”，叶歌到现在还没有做成过几单像样的“生意”，单论口才和抠字眼的能力自然是远不如他那些前辈的。但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所以便在契约的最后一条写明了“本契约的一切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上辈子他就经常稀里糊涂地签下许多这样的霸王条款，特别是那些看都懒得看的“用户协议”，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把这些条款都写进自己的契约里。
“我愿意和你签订契约。但不是现在。”薇娅接过契约，仅仅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道：“我来找你只是为了验证一个猜想。现在这个猜想已经验证了一半，所以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提供一些更有说服力的帮助。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但很抱歉……”叶歌耸了耸肩，放下了手里的另一份账单，“恶魔从不做亏本生意，哪怕只是一杯咖啡。”
“我想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会对你的身份感兴趣吧？谁又能想到菲利亚魔法学院附近居然会有一位货真价实的恶魔在开咖啡店呢？”薇娅没有去看那张账单，只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杯咖啡的价格只要七银元，对于学院附近的消费水平来说还算是比较便宜的。要知道这里可是连一支笔都能卖到十银元的“上城区”，一杯咖啡的钱根本就算不上什么。而且这家伙泡咖啡的手艺也确实不错，每到午后时分店里都是座无虚席。
“那还真是让人头疼啊。我已经提前付了一年的房租，现在连本金都没赚回来呢，就这样关门大吉可就亏大了。”叶歌并未对薇娅的威胁动容。索性现在的时间还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分还没到平时的开门时间，他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和薇娅继续扯淡。
薇娅仔细地打量着叶歌的表情，最后确信了这家伙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威胁，那种平淡的语气反而透露出几分让人恼火的讥讽。想来也是，如果叶歌的身份真有那么好拆穿，恐怕这家咖啡厅早就被那些王公贵戚围的水泄不通了。
且不说她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对方的身份，世间大部分人其实都不相信有恶魔的存在，只以为是和天使一般的传说罢了——包括前不久的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人类往往只能相信自己见到的，而否认自己所未见的。
哪怕是现在薇娅也还未完全相信这件事，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咖啡店，却从未感觉到叶歌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他实在是太普通了，每天清晨准时开店，太阳下山了便准时打烊，除了长得顺眼和咖啡泡的好喝以外完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恶魔，她宁愿相信对方只会出现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场所，脸上挂着狡猾却不失优雅的微笑，用巧妙的话术循循善诱着每一位自愿堕落的信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摆着一副“你爱签不签”的架势，就连一杯七银元的咖啡都要收自己钱！
一想到这里，薇娅便不禁对自己的鲁莽行为感到些许懊恼，用勺子重新搅拌了一下咖啡，继续道：“可我又该怎么相信你一定能完成我的愿望呢？也许你们只是联手玩了一场把戏，把我骗的团团转的同时，还要留下证明我愚昧透顶的证据。”
“姑且先说一句，我并不是上帝，也不是什么万能的许愿机。我们的契约是建立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上，如果你认为你所付出的代价与交易的结果并不对等，那也可以拒绝在契约上签字。”叶歌摇了摇头，从薇娅手边将写好的契约收回来。
“可我从未听说有任何手段可以改变法师的资质。”薇娅盯着叶歌，“就当做是试用不可以么？如果能让我体会一次那种感觉，我就愿意在契约上签字。”
“我说过了，恶魔从不做亏本生意。”叶歌沉吟片刻，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当他看到薇娅深吸口气像是要恼羞成怒时，嘴角却忽然微微扬起，竖起手指继续道：“除非你愿意再多付出一部分代价。”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啊。说吧，你想要什么？”薇娅捏住自己的裙角，不让自己的心情暴露出来，强作镇定地问道。
“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作为试用，这些时间想必也足够你去验证契约的真伪了。至于代价嘛，让我想想……”叶歌手指点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最近我想拓展一下店里的菜单，顺便再给店里增添一些新的色彩。这样吧，从明天开始店里就会供应女仆亲手泡的红茶，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意思？”薇娅微微一愣，没有理解叶歌的意思。
“作为不折不扣的大小姐，你应该会泡红茶吧？”叶歌上下打量了一下薇娅。不得不说少女的卖相是极好的，姣好的身材将浅蓝色的校服完美地支撑起来，金色的长发像是太阳一般耀眼，仅仅是坐在那里便让人感觉赏心悦目。
真不愧是菲利亚魔法学院的优等生，就读于那座学院的学生要么是资质过人特招进来的，要么就是家室显赫——亦或是两者兼具。他听说薇娅的成绩还算不错，在整个学院里都是名列前茅的，招来做看板娘的话应该会让生意变得更好吧。
“你……”
薇娅气得小脸通红，深吸口气才勉强将那些杂乱的思绪全部压了下去。要不是她确实有求于叶歌，现在就该将还剩半杯的咖啡泼在这个家伙的脸上了。
“你是要我穿上那种丢人现眼的衣服……就像索菲一样吗？”薇娅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这不只是气的，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惧。但这个机会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重要，以至于薇娅陷入到了难以决断的矛盾之中。
她想答应叶歌，因为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对她而言不过是必要的牺牲。但若是这件事传回到家里去，她又不敢想会生出怎样的流言蜚语来。
“果然，你是从索菲那里知道了我的事情吧。”叶歌挠了挠头，“这其实没什么好闹别扭的啦，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你看索菲在这里上班的时候不也挺开心的。可惜一个月前她就说要准备期末考试从我这里辞职了，之前有好多客人都来问我为什么小索菲不来了呢。”
“对你来说，这又有什么好处吗？”薇娅有些不解地问道。
“当然有啊。我说过，我从不做亏本生意。”叶歌笑嘻嘻地说道，“如何，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就算打着灯笼都不可能找到像我这么好说话的恶魔了。”
“……好，我答应你。”薇娅咬着嘴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心头却好像猛地松了口气。
“那么，在契约上签字吧。”叶歌重新拿出一张契约，上面的内容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合作愉快，薇娅·菲利亚·阿斯兰特。”
“希望你没有骗我。”薇娅迅速扫了一眼契约上的内容，在乙方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全名。相比起正式的契约，这份“试用期”的契约便简洁了许多，需要她付出的代价也仅仅是“作为女仆在咖啡店工作三天时间”。
“契约成立。”叶歌收回契约，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许多。
“那我要的东西呢？什么时候给我？”薇娅有些急切地问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从学院里偷跑出来。
“就算是灰姑娘的魔法也需要生效的时间。虽然你不是灰姑娘，也不需要水晶鞋，但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南瓜车。快去吧，在你下车的时候就会收到我送给你的礼物了。”叶歌指了指门外，恰好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的徽记与少女校服上的徽记几乎一模一样。
薇娅扭头望去，在看到那架马车时呼吸骤然一窒。她好像忽然清醒过来，脸上的表情不再像方才那般生动，仅仅是默然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一时间就连账都忘了结。
从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年纪比她稍大的青年，很快便将薇娅接了上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院的，那些刻薄的话语流过耳畔又好像习以为常，于是熟练地应付着一次又一次的刁难，脸上漠然得如同失去灵魂的提线木偶。
直到下了车，少女才忽然听见了恶魔的低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芒。
“下午过来上班的时候记得把账结了。一杯咖啡是七银元。”
“另外，祝你试用愉快，亲爱的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