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得益于此，我才可以低着头，用一种别人很难看见我长相的方式走路。
虽然这样的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显眼，但总比被学校里的人认出来要强。
一路上，林瑶什么话都没有说。不清楚她的态度的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沉默让我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变得沉重，又或者说，本来就会是沉重的气氛。
支离破碎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畔，那是日常崩塌的哀嚎。
*
林瑶在这边世界的出租房和原本世界的出租房是同一间。在行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行动上多出了几分自主性。再加上路边很少能够看见学生样貌的人，我也渐渐大胆起来，走到林瑶的身边。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是板着一张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在离开家之后的第一句话，是在来到林瑶的出租屋之后，她对我说让我随便坐。
说是随便坐......但是我看着有些陌生的环境，不由自主的有些拘谨。想了想，还是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林瑶朝我瞥了一眼，还是没说话，径直地朝自己的房间内走去。
顺带说一句，林瑶的出租屋并不是之前那一间。而是在同一个小区内更小的一间房。比起原本世界的那间出租屋，少了一个卧室。这也意味着她并没有和杨学姐合租。
在新的世界里，发生在林瑶身上的改变究竟有多少呢。
我好奇地环顾四周，发现客厅里的装饰和原本世界的装饰虽然有所区别，但是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大差不差。无比的简洁。
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相框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站起身来，正好可以够到放在桌子中央的相框。
在相框里面放着的，是一张林瑶和一个男生——和我的照片。
虽然照片里的男生有着一个阳光无比的笑脸，但毕竟是自己，我还是可以确保那个人就是我。
照片里的我们，站在某个游乐设施得前面，身上穿着相同样式的白T恤，相互之间挨得非常紧密，手上比出“耶”的手势，看上去非常的开心。
照片是帮助人们记忆的载体。将过去的某一刻存储在这一张薄薄的小纸片当中，让回忆更加具体，更加立体。
这一刻发生的事情，甚至是这一刻当下的心情，都可以存进照片当中，在回顾照片时，往往也会勾起过去的回忆。
只是，很可惜的是，尽管我也出现在了这张照片当中，我却无法勾起任何的回忆。只有内心深处不停地骚动，显得格外突兀。
“你在看什么呢？”
林瑶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身边传来，有些出神的我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去，发现林瑶已经换上了很宽松的家居服，站在我的身边，伸出头朝我手里的照片看去。
“啊......这是......”
“这张照片拍的格外好呢。”
林瑶从我的手中拿过相片，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
“我不是很喜欢拍照，当时你还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就想让我跟你一起拍这张照片，说是能够记录那个时候的心情。”
果然我还是我。就算经历不同，也还是能有相同的想法。
林瑶的眼神渐渐的沉迷其中，充满了柔情。就好像穿越到了拍照的当天一样。
“那个时候，帮忙拍照的好心大叔还拿我们两个开玩笑呢，我还害羞了好一阵子。”
说着，林瑶转头看向我。
“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吗？”
“欸？”
面对突然抛来的问题，我愣住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盯着照片，努力地回想，可是就算想破了头，我也无法从脑海中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抱歉......我忘记了。”
林瑶平静地看着我，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这反而让我有些心慌。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最后，她只是淡淡一笑。
“不知道才是对的。因为那个时候是林翔帮我们拍的照片。”
“欸？”
我又愣住了。一方面也有一些震惊。
这张照片很明显是我和林瑶某次约会的记录，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林翔的名字？
“呵呵，很吃惊吧。当时我也被吓了一跳。”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那个时候，我手上的伤刚好。日常的生活不再需要别人来照顾，但总感觉心里像是缺失了一块什么。”
“然后，你就不停地带我出去玩。去逛街，看电影，去爬山，去海边，去游乐园。你还说，要不是没有钱，甚至想带我去法国看埃菲尔铁塔。”
林瑶开心地笑了，但我却是有些不知所措。
“第一次出去就是去的游乐园。就是照片上的这一次。你说你给我准备衣服，结果却给我准备了情侣装。还说什么，我们两个穿同样的衣服只是简单的巧合。谁会信啊。”
“而且，明明是你把我喊出来的，却拉上了林翔一起。在路上的时候，你们两个坐在后座不停地拌嘴，就好像我才是那个多余出来的人欸。”
“还有这种事情......”
“很不可思议吧。游乐园的项目很多都是两个人一起坐的，这就导致林翔永远都要一个人跟在我们的后面。除非是跟女孩子一起，他总是板着一张臭脸。”
这家伙到哪里都不会变啊。
林瑶再一次看向了手里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我们坐完摩天轮的时候，林翔给我们两个照的。也是最后的时候，你说要留一张纪念照，才拉着我照下来的。”
“明明是三个人去的，结果却是两个人拍的纪念照，真的是有够奇怪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在告诉我她很享受那次的出行。
“事实上，林翔一直没有让我告诉你。在你去上厕所的时候，林翔把你为什么会把他也带着的理由告诉我了。”
“他说，你会把他带过来，是因为你不敢确保自己能够让我开心。你告诉他，我的精神状态可能不是很好，你希望在我的身边营造一个十分日常的环境。你觉得这样会比两个人的单独出行更能够让我从伤病当中走出来。”
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啊......不过，就对我自己的了解，或许觉得尴尬也是其中的原因吧。这里还是给自己留一点面子吧。
林瑶抬起头来，满怀期待地看向我。
“你还记得在最后的时候，你跟我承诺了什么吗？”
那双仿佛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却是让我汗如雨下。
没有相关记忆的我，完全没有办法回应她的期待。
就在我坐立难安的时候，我的嘴巴居然擅自动了起来。
“我承诺你，下一次会是我们两个一起来。”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我为什么会说出话来？
林瑶的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的惊讶，她好像也不认为我能够说出正确答案。
“没错，你就是跟我说的这个。”
她再一次淡淡地笑了。这一次，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我的脸。
“你居然会知道啊......”
那轻轻的声音，就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是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是对我的呢喃。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我不知为何没有办法将它参透。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了死寂，我们两个就这样彼此对视着，无声地，用眼神交流着。
这是属于我们独特的沟通方式，可我无法从她的眼睛中看见任何东西。
我这才明白，这并不是顾明和林瑶的沟通方式。
而是我和林学姐之间特殊的沟通方式。
眼前的人，并不是我的林学姐。而是顾明的林瑶。
就在这时，我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瞥眼看去，发现是林翔给我发来的消息。
等我再一次回过视线来，林瑶已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照片。
我拿起手机，打开林翔的聊天框，里面是他发来的一条语音。他在语音里面告诉我，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那个视频里的人是我了。就连辅导员都给林翔打来了电话，问我现在在哪。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啊？想着，我点开了通话记录，这才发现我有将近四五十通未接来电。其中有林翔的，有导员的，有颖天的，还有现在在我面前的林瑶的。
林瑶一个人，就给我打来了二十三通的电话。
我抬起头，看向林瑶。此时她已经将相框放回了原位，用茶壶给面前的两个被子里倒上水。
“是林翔发来的消息吗？”
她将一个杯子递给我，我接了过来，点了点头。
“他说了什么？”
我又一次被她的疑问噎住了。我发现总是有太多的话没有办法和面前的人诉说。
“他......他没说什么。”
磕磕巴巴的回答，就好像在告诉她，我这句话在说谎似的。
林瑶笑了笑。
“是不是关于那个报道的事情啊。让我猜猜，是问你现在在哪吗？还是说，告诉你现在学校里的状况呢？”
她果然能知道这么简单的事情。
“是......他告诉我，学校里有很多人，都知道视频里的人是我了。”
“哎呀......大家对于八卦的传播速度真的是格外的迅速呢。”
林瑶细细地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
这不是白开水吗？
“所以说你打算怎么办呢？”她带着好奇看向我。“做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到底打算怎么善后呢？”
“这......”
和我的磕巴一样，我完全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事情。
不如说，我完全没有考虑如何解决当下“顾明”的困境。
我所考虑的一直都是如何找到夏梦初，去找到神器，解决世界线变动的事情。从来没有考虑过如何解决这件日常生活中的大事。
因为我始终不认为这里的生活和我有关。
等我解决了神器的问题，我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当中，这里的一切都跟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对啊。就是这样的，我这样的想法又有什么问题？
可是为什么我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会这么难受呢？
“学姐.....我......”
很抱歉。
破坏了你的日常生活。
我原本是想这样道歉的，可是还没等我将话说出口，林瑶却是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
然后，她的脸迅速地缩短了和我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朝我亲来。
“！”
我连忙抓住了林瑶的肩膀，同时脑袋竭尽所能地向后歪倒。
林瑶缓缓地张开了修长的睫毛，脸上的失落之情一闪而过，紧接着恢复成平静的模样，最后又苦笑出声。
“抱歉。虽然之前跟你说过，想怎么称呼我都没有问题......但是问题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很多......我有点接受不了如此生疏的称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的大脑短暂的宕机。我呆呆地看着学姐，看着她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其实从那天见到你之后，我就明白我面前的你和我想要的你不是一个人。但是你们又有着同样的长相，同样的声音，甚至是同样的思想和一样的习惯。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能够想到的，也就是你突然改变了看法之类的。”
“比方说，不再喜欢我了......这样的想法不是没有过，但我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严肃的事情，让你突然变得很沉重，才会变成那样。”
“我就觉得，我身为你的女朋友，我应该在你身后好好地支持你。”
“尽管我们之前是无所不言，说是青梅竹马，但是我们更像是知根知底的亲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你都会和我分享。”
“但是我觉得，你不想说的话，一定有你自己的道理。不想牵扯我也好，觉得我帮不上忙也罢，你不想说的话你可以完全不说，我能够明白也能理解，甚至说是能够消化。”
“可是你......又会用‘学姐’这样听上去特别特别生疏的话来称呼我。你之前只有在开年龄玩笑的时候才会这样叫我欸。结果现在却仿佛是变成了你的日常一样......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我做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你开始看难懂的书籍。眼神总是犀利地看向别处。触碰你的时候你也会变得很僵硬。连玩笑也不常和我说......从你身上，只能感受到疏远，很严重的疏远。”
“但我......但我也......我也只是想着......那个总是能够解决问题的......总是会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一定会很好地解决身边发生的事情。我只需要......只需要相信，支持你，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
林瑶的头渐渐地低了下去。声音变得格外低沉。一句话一句话地抽泣着。那脆丽的声音，此刻让我无比心痛。
“学姐......”
突然，林瑶猛地抬起头来，瞪着我，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紧接着，两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结果呢？我等到的......只有这篇，冲击性的报道！......到底是什么啊？这说的都是什么？什么叫做变态？什么硬闯女生宿舍？我喜欢的人才不是变态！我喜欢的人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出来！”
“他是很喜欢开玩笑，可是他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他是很没分寸，但不是这样的没有底线！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欸，你告诉我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会这样做？你去那间宿舍又是为了什么？你又是怎么从哪里逃走的？”
“你跳楼了吗？你受伤了吗？疼不疼？要去医院吗？这种事情下次不要再做了......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是他们不知道啊......我要怎么办才好啊......”
“你......你能不能，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啊......我很......很不安啊......”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能不能把我喜欢的人还给我啊！！”
“你在渐渐地远离我这件事让我感到很不安啊！！！！”
“不要离开我啊！！！！！”
林瑶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衣服，拼了命地呐喊。
我就像是个木偶，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任凭她拉扯我的衣服。
直到最后，她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放声大哭。
“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我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我和林瑶都产生了什么样的羁绊。
这样的事实，甚至让我无法和现在的林瑶产生共鸣。
只有她的声音在我身体里产生的回想，让我心如刀绞一般。就连呼吸都仿佛变成了一种痛苦。
尽管我的灵魂无法对她产生感情，我的身体却依旧在阐述名为爱情的事实。
可是，我还是我，我不是这个世界的顾明。
无法知行合一的我，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破碎的女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除了道歉以外，此时此刻，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够让我的身体去抱紧她，让她能够切实地感受到我的存在。
我无法评判夏梦初做这一切的目的是否正确。但是光从这一刻来看，她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