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早已终结,那我们就延续这场梦吧。」

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柔软得如天鹅绒一般。金色光辉铺满洁白的大理石地板,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与悠然啼唱的雀鸟。诺兰坐在长椅上,身边是披着白色睡袍的尤菲米娅。

「诺兰,这次……真的没有敌人了吧?」她轻轻地问,声音中带着不可察觉的依恋与一丝畏惧。

他牵起她的手,掌心相贴,仿佛要传递那份真实感。

「嗯,没有了。从七柱骑士的追杀中逃脱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和平的终点。」

但这是“终点”吗?

不,这是怠惰之罪的世界。

诱人的幻梦,最温柔、最缠绵、最令人沉溺的欲望之境。

在这里,尤菲米娅不再是王女。

她只是诺兰的妻子,是一位幸福而又有些小傲娇的普通女性。

他们住在一座古老但温馨的庄园里,四季如春,没有战争,也没有神殿。

她不必再背负王国的希望,不再需要谨慎言行,也不用戴上王女的面具故作高傲。她可以随意撒娇、可以与诺兰拌嘴、可以将脑袋埋进他胸口里装作不讲理,也可以在夜里悄声说——「我爱你」。

在幻境里,这种日常已经持续了数月。

尤菲米娅每天早晨会缠着诺兰一起做早餐,虽然每次她都会把荷包蛋煎糊,然后赌气说是锅的问题。

午后,她会在庭院中照料玫瑰花,穿着他送的蕾丝长裙,一边喃喃低语——

「这些花的香气,不许你和别的女人一起闻」

黄昏时,她会窝在沙发上,抱着诺兰读一本讲述勇者打败魔王的小说,然后一边读一边嘟囔:「我才不是书里的王女呢,我是独一无二的尤菲米娅!」

夜晚,是他们最安静又最深刻的时光。她会在灯下替诺兰修补披风的破口,尽管他早说不用了。

她会故作无意地贴在他身边,耳尖却泛红。

在梦里,她是完全属于诺兰的。

而她,也相信诺兰是完全属于她的。

——直到有一夜。

诺兰望着月光洒落的天花板,忽然问:

「尤菲……如果你有机会回到过去,是否愿意……再一次,成为王女,去守护臣民,哪怕付出一切?」

尤菲米娅的眼神轻颤。她沉默了良久,才喃喃道:「不愿意。」

她握住诺兰的手指,声音低得像风穿过羽毛般轻柔。

「我已经累了……如果再做一次那样的梦,我会崩溃的。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女孩,可以撒娇,可以任性,我只是想和你,在这梦中,永远这样活下去。」

她的声音中透出一种脆弱的依恋,仿佛承认了这份幸福的虚假。

——但愿醒不过来。

这就是尤菲米娅,心中最深的怠惰。

不是对责任的懈怠,而是对幸福的贪恋。

明知幻梦,却不愿醒来。

**

“陛下,今日的马车已经备好,要前往郊外巡视新建立的疗养院吗?”

侍从恭敬地跪于阶前,声音中没有一丝波动。

“啊……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尤菲米娅微微偏过头,金色的长发滑落在雪白肩头,一如春日初融的阳光,温柔而耀眼。

她放下手中那本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小说,起身踱步至窗前。窗外是蓝天白云,街道整洁,人群安详,和平的生活就像那温室中盛开的花朵,无风无雨。

“准备好吧,诺兰也会陪我去的,对吧?”她回眸看向站在房门处的男子。

那人有着让她无论第几次梦回也忘不掉的容颜。头发微乱,眼神温柔却沉静,他朝她点头,带着一贯让人安心的微笑:“当然,我一直在你身边,尤菲。”

“……嗯。”她嘴角上扬,走过去轻轻挽住他的手臂,“那就出发吧,夫君。”

马车驶出王都。沿途的风景虽无惊艳之处,却胜在温柔。田野翠绿,村童嬉戏,老农点头行礼,一切皆如理想中的国度。

诺兰陪她看风吹麦浪,陪她在野花间午餐。她甚至可以大方地躺在他腿上打个盹,毫无顾忌。

——这不是梦,对吧?

她一边想,一边更紧地握住他的手。那个曾被命运反复剥夺所爱之人的手,此刻,正属于她一个人。

他们在疗养院中看望伤者,听孩子们朗诵歌谣。每一个回眸与微笑,都像为心中那条创伤累累的道路铺上一层光明。

夜晚归程时,马车窗帘被掀起,尤菲米娅望着星空低声说:

“诺兰,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我的愿望幻化而成的假象……你会原谅我沉溺其中吗?”

“你并不是沉溺。”诺兰一如既往温柔地回答,“而是终于……让自己活在了不需要刀剑与谎言的世界里。”

她怔住,霎那间几乎落泪。

可是,夜色越深,风中的轻语也渐渐变了调。

马车行至山谷处,一阵风掀起帘幕。那风中仿佛传来谁的低语:

——“尤菲米娅,你已知晓这是梦了,你会……醒来吗?”

她没有回答。

她只是紧紧地拉住诺兰的衣袖,靠在他肩上,将脸埋入他怀中。

“……再让我,再多留一会儿吧。”

这一刻,她不是高傲的王女,不是披挂上阵的战士。她只是一个,在世间苦痛与战火中求一片净土安眠的女人。

“……梦终究是梦,对吧?”

这是尤菲米娅第一次,在这个幻境中轻声地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她坐在庭院的秋千上,身披轻纱,脚边是一圈盛开的金合欢。

暖阳透过树影斑驳洒落,她怀中抱着一本童话绘本——那是她小时候最爱读的故事,而如今,是她正为未来的孩子默默挑选的最温柔的睡前文字。

诺兰正在不远处的水井边洗菜。艾莉西娅正抱着篮子拣洗晾晒的衣物,甚至莉安娜也褪去了剑与铠的束缚,身着素裙,静静修剪花枝。这个世界的她们,仿佛都失去了锋芒,却因此而更加明艳温柔。

可正因为太过完美,每一刻都开始显得不真实。

“王女殿下,今日要不要来尝尝我做的新点心?”艾莉西娅浅笑着走来,脸上仍是那温柔无瑕的模样,手里端着香气四溢的小塔点心。

“谢谢你,艾莉。”尤菲米娅接过来,却忽然看见她的眼瞳中,那一瞬微妙的灰影。

——那不是艾莉西娅真实的眼神。那是幻象赋予她的温顺,是完美剧本中的一环。

她笑着吃下点心,却心底开始疼痛。

不远处,诺兰也走了过来,将洗净的番茄放入她的手中,眉目间满是宠溺:“尤菲,我们晚饭吃炖菜好不好?你最喜欢的那种。”

她笑着点头,却在他靠近时,嗅到那熟悉的气味中有一丝缺憾——不是他战后的血腥,也不是夜半入眠时微汗的体温。

“……诺兰。”

她轻声唤他。

“怎么了?”他柔声回应。

“你……爱我吗?”

他愣了下,随即笑了:“当然,我爱你,一如昨日,一如明日。”

“那……”她低下头,声音像是雪落:“就算我,想永远留在这个虚假的世界,不再去面对现实,你也会陪着我吗?”

诺兰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抬起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像是避开这个问题,又像是默许。

尤菲米娅知道,他是幻象。

她更知道,真正的诺兰绝不会说“留在梦中也好”这样的话。

可她又无法否认,这样的世界——没有背叛,没有牺牲,没有神明与战争的世界,正是她心中最深的渴望。

不是作为王女,而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恋人、一个渴望爱与家的人。

“……尤菲。”艾莉西娅忽然出声,神情仍然温和,却带着隐约的悲哀,“如果你永远留在这里,我们就真的不能再一起走下去喽。”

“……你不愿意我留下吗?”

“不是不愿。”艾莉西娅柔声说,“只是你忘了吗?我们答应过彼此,要一起活着陪他见证未来的每一场日出。不是梦里的,不是幻象的,而是……真实的晨曦。”

尤菲米娅怔住了。

风忽然停了,时光仿佛凝结。幻境的边缘开始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像是在逼她作出抉择。

“可我害怕啊……”她低声道,眼眶微红,“回到现实之后,一切都会消失吧?你们也可能死去,诺兰也可能不再选择我……”

“就算如此,我也希望你回来。”

这一次,出声的不是艾莉西娅,而是诺兰。

是那个真正的诺兰——他出现了,在幻象里所有人都静止之时,像是逆流而上的一道真实意志。

“……诺兰?”她颤声问。

“我在你心里,所以我来接你。”他眸光坚定,

“这份幸福,是我们的心给予我们的回响。

但我们不能被它束缚。”

“我们,终究要去走完属于我们的旅程。”

……

……

诺兰伸出手,缓缓握住尤菲米娅的指尖。他的温度如此真实,令她几乎泪目。

“你说……你来自我心中的理想,是我真正的渴望?”她望着他,声音中带着轻颤。

“是的。但正因为如此,我更要提醒你。”诺兰深深凝望着她,“逃避的幸福,不是真实的幸福。它不会让你成长,只会慢慢侵蚀你、麻痹你……最后夺走你真正想守护的一切。”

她低头,喃喃地说:“可是在这里……我们结婚了,有了孩子,你每天都会回家,我不用再担心明天你会不会死去,不用再面对那个冰冷的世界……”

“这正是「怠惰」的陷阱。”

艾莉西娅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站在庭院的拱门下,眼神清澈,

“它给予你渴望的一切,却夺走你前进的勇气。”

莉安娜也从藤架下缓步走来,手中提着一篮洗净的衣物,语气淡然却坚定:“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我们会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忘记战斗、忘记痛苦、忘记一切。那时候,你再也回不去真正的诺兰身边了。”

尤菲米娅抬头,她看见——她所爱的每一个人都站在那里,无声注视着她。那不只是幻影,也不只是幻境的温柔。

那是她心中挣扎不舍、却仍愿意前行的那部分“真实”。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王女,是命运的棋子。”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但我才明白,正是因为我爱你们,我才不能被困在这个梦里。我要在现实中保护你们,而不是在梦中守着虚假的幸福。”

“所以,我……”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绘本,那是这个幻境里“孩子”的象征、是她幸福的核心。

她轻轻将它投入那口古井中。

绘本缓缓沉入水中,荡起涟漪的同时———整个庭院仿佛失去了颜色。

金合欢的花瓣化作白光飘散,秋千无声解体,餐桌、长椅、花园里的石像一一碎裂如雪。

幻境开始崩塌,而尤菲米娅,站在原地,眼神透出无比的清明。

“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如晨钟般清澈。

下一瞬,整个幻境如同被风吹散的露水,彻底消失。

……

“咳……咳咳!”

尤菲米娅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咳嗽着坐起身。

她身上仍旧穿着破损的披风,掌心沾满了焦土与灰烬的痕迹。头顶是漆黑的天穹,身边是一处残破的废墟——这是怠惰试炼的真实场所,充满了精神与意志交锋后残留的痕迹。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诺兰跪在她身旁,脸上满是担忧与疲惫。艾莉西娅和莉安娜也围在一旁,三人皆伤痕累累,显然也刚刚度过各自的试炼。

“……我看见你们了。”尤菲米娅轻声说,眼中浮现一丝泪光,

“在梦中,你们也来找我了。”

“你能回来就好。”诺兰伸手轻抚她的发,声音低哑,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来找你。”

“嗯。”

她点点头,然后轻轻靠在诺兰的肩头。尽管疲惫,心中却无比坚定。

她明白,真正的幸福,并不在梦中虚构的永恒安宁里。

而是在这痛苦、挣扎、却也拥有希望的现实中,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走下去。

这,才是她愿意选择的未来。

「正因为世界是如此残酷,才衬托得他们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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