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奋力推开厚重的木门,被洒落的雪块呛得难受,忍不住咳了两声。他将口袋里的东西塞进嘴巴嚼了起来,想着清理自家房前的雪堆,却注意到了远方雪原上那豆粒样的人影。
发觉异样的老人匆忙回到家中抄起了弓箭,尽管这个靠近雪山山脉的小屋中并无值钱的东西,但防范于未然总归是好事。
刚才行动显缓的老人突然变得敏捷,他飞一般地跑到用雪筑成的围墙,随后架起弓箭透过雪窗观察着那个亚麻色的人影。
风的叫声像野兽怒吼,贪婪地朝那道人影扑去。
——外面的人应声倒下了。
但是老人并没有收起弓箭,继续观察着前方。
没过多久,那道微小的人影又重新出现在老人的眼前。
“呸,真顽强。”老人将嘴中的口嚼烟吐掉,边拉着弓箭边靠近那道人影。
两方距离缩短,老人才看清人影的真面目。
“你这小鬼!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不会是干盗墓的脏活吧?!”
哪怕对方看着像是14、15岁的小鬼,他也不会放松警惕。
老人拉起弓箭,威胁着眼前的金发少年。
少年脸上被冻得通红,哆哆嗦嗦地举起双手,睁大蓝色的双眼表示自己对老人并无敌意。
在这暴风中,他尽量提高声音:“我并无在此处逗留的意愿,只是一位路过的旅人,还请您告诉我米拉雪山的方向!”
见到少年手中的那枚金币,老人脸色稍微变得缓和了些。
都说米拉雪山奇珍异宝奇多,但老人没想到这个小鬼也会相信这个可笑的传说——居然只身一人赶着去送死。再仔细瞧他身上的服饰,虽因旅途造成了些许损伤,但如此精美的衣物毫无疑问透露出这小鬼来头不小,估摸着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独自探险。
但是,这个小鬼带的物品不足以支撑他在雪山生存,有可能是缺乏相关常识,亦或者来时匆忙……
“过了那座桥然后右转。”
老人如实告诉少年米拉雪山的方向,顺便放下手中的弓箭,他才懒得对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进行说教。
“谢谢。”少年把那枚金币丢向老人后,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行。
等少年离开,老人才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转身望去——木屋背后的雪坡立着十几个无名坟墓。每年都会有不同的傻瓜来雪山这里送命,老人的兴趣则是收集他们的遗物埋葬在自家后方。
“居然放着可以使唤仆人的生活不要,特地跑来这种地方,又来一个这样的白痴了。”
老人吹了吹口哨,树上就飞来一只雪鸮。这只雪鸮装了奇特的机械义眼,可以与老人的右眼相通。
“去吧,充当我的眼睛。如果那小子倒在了某个雪地,你就叼走他的遗物,我也好为他立个无名之坟。”
◇◇◇◇◇◇
脚下的积雪愈加沉厚,少年行动越来越不便,他捡到了根长木棍,这能助于他探查前行的道路是否有雪坑的存在。
当然,这个知识也是少年现学的,起因是他看见了一头麋鹿奔跑着突然陷进雪坑,然后被厚雪淹没直至气息消亡。路特没有多余的力气将麋鹿的尸体挖出,只能继续前行了。
凛冽的寒风一直攻击着少年的双眼,他颤抖地从身后的背包拿出地图,再次确认眼前的目标。
“那里就是米拉雪山,应该是从这条路上去……什么?!”没等他仔细确认路线,更猛烈的寒风夺走了少年手中的地图,还把地图扔到了谷底。
“这下难办了……”
少年有点心灰意冷,眼前情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雪山的旅途比少年想象的还要严峻,艰辛万苦抵达了米拉雪山的半山腰,却脚底一滑整个人连带着背包一同摔向雪坡——并非致命伤。不过,毫无野外生存经验的他意外发现了一个山洞,可以说比很多家伙幸运。
将发光的魔石丢进山洞里确认没有魔物存在后,少年决定今晚在这个山洞里过夜。他将行李丢在一边,用一些小木枝造起了篝火用于取暖。
少年的晚餐是肉干,烤软之后才勉强入口,他渴了就跑出山洞挖雪块,等融化成水再一饮而尽。
休息片刻,一阵强风吹散了少年的行李,恰好让包里面的一张纸粘到他脸上。
少年边抵抗着强风边撤下脸上的纸张,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那张家族通缉令。
·上面写着:道奇森公爵家的耻辱,路特·道奇森。
所谓家族通缉令,即四大公爵家族『道奇森』、『卡尔梅拉』、『丹特维奇』与『克莱迪亚』联合,一同对家族内部出现的罪人发起通缉令,这是独立于王权之外的贵族特权,但也只能适用于四大家族出身的罪人。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
碧蓝的双瞳涌出忧郁,少年随即拿出背包里的那本书,回想起了自己的逃亡之旅。
一切的起因是这本禁忌之书。
道奇森家族的宅邸中有一个图书馆,一年之中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会开放给家族的人阅读书籍。
当时正在阅读书本的路特·道奇森,偶然见到一只兔子误闯进了图书馆深处的房间。
想要将兔子找出的路特忘记了家族的祖训,直接打开了那间被封印的房间,在里面见到了一本没有标题又很老旧的书。
对未知书本感到好奇的路特,自然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当他用书翻开那本书的时候,发现了作者的名字——亚诺·利德尔。
没等路特反应过来,父亲已经到达了现场。
父亲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的怒火,他直接一巴掌扇红了路特的脸。
路特知道自己犯了错,但没想到父亲会生气到这种地步。
之后,他就被父亲带到了四大家族的会议上接受审判。
经过四大家族的决定,路特直接被定成了『罪人』,被四大家族定为罪人的人,将永远困于『巴比伦囚笼』——永无天日。
这是路特即将面临的结局,意味着他的余生只能在巴比伦囚笼中度过,得知审判结果的路特,已经害怕得连一滴眼泪都掉不出了。
可在被送往巴比伦囚笼的途中,路特却被父亲所救。
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向父亲讨要真相,只能听从父亲的怒吼,带着禁忌之书前往米拉雪山。
连累了家人,路特内心无比愧疚。
少年鼻子泛酸,可惜没有倾诉的对象,他只好把眼泪憋着。
“亚诺·利德尔,是一百年前造成首都格林斯顿悲剧的大罪人。他曾与红死魔的王进行了交易,在人们的领地引来了成群的红死魔,结果导致了数万人死去。”少年翻起书自言自语。
他手中的书本没有任何字,全是空白的纸张。
“这只是一本空白的破书...而我却因为这破书!!”
路特站起来想把书扔进篝火中,挣扎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选择那样做——因为想要成为作家的路特并不喜欢摧毁书本。
“如果一切的源头都是亚诺·利德尔...希望我到达雪山的目的是正确的。”
米拉雪山(Mira Snow Mountain),是亚诺·利德尔的埋葬之处。
——当镜中映不出罪人的倒影,蔷薇将在雪山下重获新生。
这也是路特逃亡前,父亲给他留下的线索。
◇◇◇◇◇◇
暴雪连着下了几天。
路特害怕山洞的洞口会被厚雪盖住,几个晚上都没睡稳,他还想去寻找那个所谓的埋葬之地,但眼下的状况不容乐观。
少年再次打开储藏食物的包裹,确认里边儿的干粮只剩一些。
“恐怕连一天都支撑不了。”路特仰天叹气,如果不是突来的暴雪浪费了好几天的时间,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找到目的地了。
为了节约粮食,路特还特意减少每一顿的量,做到顿顿有吃、顿顿不饱。
“这样下去,我迟早会饿死在这里的。”
路特收拾行李,决定在暴雪下冒险。
亚诺·利德尔被教团杀死之后,他的遗体一直由教团保管,可等首都恢复和平之时,亚诺的遗体却不翼而飞。
“为什么父亲会知道他被埋葬在这里?”
少年曾经查阅过关于亚诺·利德尔的书籍,但那些书籍几乎都是出自教团之手,他从书籍得知的信息全是清一色地对亚诺的诅咒与批判。
“难不成找到亚诺的埋葬之地后,我就能够免罪吗?”
伴随着一大堆疑问,少年路特再次踏向茫茫大雪。
视野瞬间被染成一片纯白,他强行撑开双眼,即便是雪浪也掩盖不住这双湛蓝的宝石,路特用手挡住前方的怒雪,拖着深陷进雪里的双腿缓慢前行,他不敢在这雪天地狱中大口呼吸,因为这会让冰冷的刀片扎进自己的肺部。
暴怒的狂风似乎要撕开少年纤瘦的身躯,好让鲜红的血液点缀在洁白的雪地上。可少年终究顽强,靠着毅力抗住了狂风,任其在他身上留下撕裂的痕迹。
少年动了动皲裂的嘴唇,稍微喘息一下,结果让他痛苦得几乎都要晕过去。
肚子在这个时候传来不争气的声音,他咬紧牙关将口水咽下。
丢失了地图的少年,还不知道要在这座雪山兜转多久,广袤的雪地连一只鲜活的生物都没有出现,少年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将那只麋鹿的尸体挖出来当储备粮了。
少年杵着木棍,前行时已无心探查雪上的凹坑,他休息之余回想起在书本看过的一种刑罚——『雪刑』。
所谓雪刑,是将罪犯全身脱光,再把小型棺材绑在罪犯的双腿上,令罪犯拖着棺木前行。
“如果在这里倒下,这片纯白的天与地便是我的棺材。”少年自嘲般地苦笑起来。
——呼。
狂风还在拉扯着少年的耳朵。
突然,路特察觉到一双赤红的眼睛正盯着他。
与这片纯白的世界格格不入,那双眼睛是如此鲜红。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路特记得这个家伙。那天事情发生的时候,这家伙也在现场。
虽然它现在是一只穿着蓝色燕尾服的兔子,但路特还是认出了这家伙——就是那天让他犯下重大错误的兔子。
“喂!等等!”
见兔子跑开,路特扔下手中的木棍急忙追赶上去。
——可恶,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年忘记了疲劳感,紧紧追随兔子的身影。
处于这样的雪山随时都会迎来强风与雪崩,路特觉得本不该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跟上去,但他想要答案,想要解决困扰着他这一切的答案。
——那只兔子会是幻觉吗?
少年猜想着如果是白色死神化作的兔子,那他一定是陷入了兔子的圈套。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那一天的情景,那只兔子也如同现在这般,诡异地引导着路特,可此刻的他并没有打算放弃这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