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和北极星人有什么好谈的?
东洲大地上其他科学院或许不知道北极星人是怎样的存在,但河鼓星人无疑是最清楚的,因为北极星是他们搬不走的邻居。
作为活跃在东洲西北部的一群豺狼,北极星人最擅长耍弄阴谋诡计,只要你行事稍有不慎中了他们的圈套,他们就会蹿出来狠狠的咬你一口。
方梦醒和北极星人打过几十年的交道,深知这些人的脾气秉性,和这群残暴嗜血的鞑子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只能把他们打到彻底服软为止。
有句俗语说的非常贴切:如果你和北极星人讲道理,那你不仅侮辱了自己,也侮辱了北极星人,更侮辱了你所讲的道理。
北极星人不仅是河鼓星的敌人,更是炎族的宿敌。
如今所发生的这场战争,就和历史上三次北戎隳土一样,是即将书写在史册上的第四次北戎隳土之乱。
所有的炎族男儿都要团结起来,一同对涂炭东洲大地的戎狄后裔。
作为通往内地的屏障,河鼓星是阻挡北极星的第一道防线,而且是不容有失的铁壁。
而现在,这座铁壁正在摇摇欲坠……
方梦醒微微摇头,继续看向地图。
自他从军以来,曾听过、见过北极星人犯下的诸多恶行,用‘令人发指’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这些人滔天的罪孽。
从他们那胡作非为的革命党上台到那个抽象至极的东三省边区政府,再到那个千古无二的暴君二次掌权,这几十年来,北极星人掀起的罪恶一刻都没有平息过。
无论是跨境抢劫杀人还是隔空挑衅示威,也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天寒地冻,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一样,怎么都摆脱不掉,犹如遍地生长的野草,无论是用镰刀割还是用火烧,消灭了一茬,马上就会从地里面长出另一茬。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张纸,军官亦没有将纸硬塞进他的手里,却也没有将之随手丢掉或者是烧毁。
军官们侧目看着方梦醒,短暂的凝视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重归桌面,看着桌上的地图。
他们穿着的军服还算整齐,但上面遍布血污与尘垢,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就连方梦醒也不能例外。
指着地图说了些相关的部署,军官们随即散去,而方梦醒依旧盯着地图,过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头,向那名送信的军官伸出手。
他不想在人前打开北极星人写的东西,他很清楚里面写的是什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无疑是在动摇军心……
军官将手里的纸递给方梦醒,方梦醒接过后迟疑一瞬,本想将这张纸直接烧掉,可一想到刚才军官们看他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丢掉,他将褶皱的纸张缓缓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串歪歪扭扭的文字。
那是炎文不假,只是写的极其难看,就像丝毫不懂炎文的人照葫芦画瓢写的一样,或许抓一只蟑螂蘸点儿墨水放在纸上,爬出的墨迹都比这上面所谓的‘文字’要好看的多。
这是北极星特有的‘极体字’混合一系列北极星式用语造词以东洲西北部边疆民族的语法写成的‘崟文’,以其创始人北极星语言学家易崟的名字命名。
作为河鼓星的军官,方梦醒自从年轻时便开始学习这种文字,如果不掌握北极星的语言文字,便无法深入了解这个位于河鼓星西北方的敌人。
由于崟文有着灵活多变的特点,北极星不同地区的人写出来往往存在差异,但其中很多用词和写法都是相通的,只要将之稍微变通一下就能理解其含义。
这张纸上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重复以往的那些陈腔滥调,比如劝自己向北极星投降之类的,方梦醒已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类似的内容,只不过这次是用手写的,不是之前装在炮弹里发射过来的印刷品。
他将拿纸的手指微微挪开,看到角落的落款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那是他听过的名字——包围长宁的北极星第五方面军总指挥钟重山的名字。
在去年年末的长宁会战中,河鼓星的一支精锐小分队在乱军中突袭北极星第五方面军指挥部,重伤了北极星第五方面军总指挥伊尔格齐·阔阔出,虽然小分队被北极星当场消灭,但伊尔格齐·阔阔出也很快死去,这件事情经由俘虏的北极星士兵与截获的情报得以确认,在当时的战况下,这确实是一个提振士气的好彩头,至于会战最终打成如今这个样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位钟重山就是在伊尔格齐·阔阔出死后接替他的新任北极星第五方面军总指挥,也是北极星第五方面军侵略河鼓星后更换的第四任总指挥。
无论古今,阵前换将都是大忌,不管战况如何,都要尽可能的保全军队指挥体系中的上层军官已经成为了任何一支军队的常识,但在北极星那里似乎并非如此,他们的各级军官总是带头冲锋陷阵,因此伤亡率特别高,仿佛他们不是在指挥作战,而是在投身一场献祭,将自己作为祭品去换取北极星军队的胜利。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第五方面军三易主帅的原因估计和这种情况相差不大,除了伊尔格齐·阔阔出外,前面两任总指挥多半也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因为作战不利之类的原因调任。
说来也真是奇怪,阵前单挑不过是小说家的戏言,而凭借个人勇武的决斗时代早已成为历史,北极星这种充斥着匹夫之勇的乌合之众居然能够在战场上连战连胜,哪怕是和北极星打了多年交道的方梦醒也觉得不可思议。
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和北极星军队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正面交锋,对方坚韧不拔的的意志力与如狼似虎的战斗力确实令他侧目,但敌人终究是敌人,不会因为其如何英勇无畏以及骁勇善战而让他手下留情。
或者说,正因为对方是一支英勇无畏的骁勇善战之师,才越能证明将之彻底消灭的必要性。
作为敌人,北极星军队越是强大就越是对河鼓星构成威胁,这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棋局,而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为了夺取胜利可以不惜一切手段。
只有棋局才讲遵守规则,战场上一向是没有任何规则可言。
他将纸张翻来覆去看了一个来回,最终将之丢进一旁的火盆。
方梦醒看着火盆中燃烧的纸张,望着随风飞出火盆的灰烬,火光映射在他的眼中,映射出他的无奈与迷茫。
钟重山在信中表明了想要与被围困的河鼓星军队停战三天的提议,照理说,对被困的河鼓星军队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在当前无法突围的情况下,接受这一提议起码能够获得短暂的休整机会——前提是北极星人能够遵守他们提出的内容。
但北极星人是无利不起早的,这个提议虽然有利于河鼓星却不利于北极星,方梦醒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提议,这背后牵涉到的未知事项太多了……
他不能拿长宁十几万军民的安危做赌注,如果北极星有什么阴谋,自己一旦答应对方那就是带着所有人往火坑跳。
作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他不会接受任何条件不明的提议,更不要说这份提议是来自北极星鞑子之手,这些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孟营长。”
听到方梦醒叫自己,孟游迅速立正行礼。
方梦醒看着对方左手仅剩的两根手指,将目光转向地图。
“信上的内容你已经看过了,说说想法吧!”
眼前的营长在八个月前还只是一名普通的通讯班班长,如今已经成为了营长。
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能从一场战斗中活下来便是老兵了,他的能力并不出众,能站在这里成为营长,仅仅是因为他所在的部队上级军官都已经阵亡,而那些能力更出众的战友也相继倒在了战场上——战争时期与和平时期是不同的,有些人哪怕可堪一用也总好过无人可用。
“长官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标准的军人回答,但对于自己的问题并没有正面回答,或者说对方的身份限制了对方的回答方向。
他能这么说,是因为他的上级就在眼前,还能给他下命令……
在这种身陷绝境的情况下,自己连上级都联系不上……又有谁能给自己下命令?又有谁能替自己作出决定呢?
方梦醒揉了揉眼睛,他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听着受伤濒死的士兵发出微弱的喘息,看着无家可归的民众在风中瑟瑟发抖,他完全睡不着觉。
他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个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地方,但他做不到,因为他是这些人里的一员。
自己所进行的这次战争不是为河鼓星政府打的,而是为这些人打的。
自己理应倾听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应当直面他们所遭受的的苦痛与悲伤,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不仅是他,此时此刻的长宁,没有人能够心安理得的平静睡去。
除了……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