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看来是座古朴雅致的木质厅房，里面宽敞明亮，整齐排列着长桌，墙壁上雕刻着符咒阵法，隐约可见其中流转的灵气。
眼下正是最热闹的晚饭时分，各种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鼻，白米饭、灵菇炖汤、清炒灵笋等灵食菜品摆满桌面。
大厅内聚集了筑基及练气的大量弟子们，显得热闹非凡。
“咦，那个年轻的俊美少年…莫非就是传闻中的‘宗草’秦公子？”
“还真是，这么说来，他身侧那个面带轻纱的女子，多半便是白芨了。”
“唉，可怜秦白两家曾经也是兴旺多年的修真大族，如今先后没落，也是让人唏嘘……”
“不过秦家的小公子…倒是的确相貌非凡呐，只可惜品行不端，白瞎了这幅堂堂仪表。”
“哈哈，那你消息可就落后了，听说昨日在宗门广场上……”
“……”
秦芜携着“白芨”迈入聚灵斋，很快就聚拢来了众多修士们的目光。
他明显感觉到胳膊被掐紧了些，隐隐有些发疼。
转头一看，上官无心的眼神中正现出退却之意。
“…师弟，人太多了。”
她的步伐凝固在门口，不肯再向前迈动一步。
“没事，不用理会他们啊，大家都是来吃饭的而已。”
秦芜瞥了一眼周围，这幅宛若学校食堂般的喧闹景象倒是让他感到几分怀念与自在。
但看到身旁女子那副紧张姿态，考虑到这女魔头平日里心绪向来起伏不定，秦芜想了想，提议道：
“既然师姐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如我们去那边角落、避开人群坐下，如何？”
他指向了位于东北侧最为偏僻的一处死角。
“……嗯，听师弟的。”
上官无心迟疑片刻，矜持地微微点头。
“师姐爱吃些什么？我这就去给你点。”
坐在桌边后，上官无心瞄了眼一旁的男女在吃的情侣套餐，小声道：
“随意来些灵食饭菜即可…就像他们吃的那种吧。”
“好。”
秦芜点点头，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果汁，正欲起身时，忽而又感觉到女魔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师弟快去快回…莫要留我一人太久……”
不得不说，这种小动作配合她这种冰山美人一脸认真恳求的神情，简直可爱到爆炸。
秦芜差点被这女魔头一瞬间的反差萌给正中靶心，感觉心脏猛然跳动了几下，周围不少注视着这边的修士们也被狠狠糊了一口狗粮。
上官无心自己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大概这种动作和言语在她眼中都是很无所谓、很普通的行径吧。
“师姐放心，我很快回来的。”
秦芜应诺道，随后转身离去。
上官无心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人群中，身体紧张地在凳子上缩成一小团。
周围传来的鬼祟目光、人群中的喧闹与哄笑声、还有远处修士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感觉仿佛全部都是在针对她。
一切都像多年前的情景重现。
……
“…那个妖女也配来上桌吃饭啊？”
“毕竟怎么算也是长老的养女…啧，真不明白德高望重的长老怎会容忍这等污秽妖邪的血统留在宗里。”
“孽种怎么还没去死啊，这副模样有什么好活着的，我要是她早就跳了。”
……
耳边似乎幻听起了儿时听过无数次的嘲弄声。
接下来呢？会不会有人一边骂着“杂种”、一边过来扇她的耳光？
或者是从口中满溢出些充满恶意的诅咒话语，接着以“倒人胃口”为名，拽着她的头发拖出大厅、然后像扔破布一样，把她跟厨余垃圾扔在一团？
在无法自我抑制的焦虑中，上官无心有些后悔起来。
包里明明还有些填饥用的干粮…真不该提议来这里的……
她低头反复摆弄着衣裙上的褶皱，拉紧长袍裹住身躯，如坐针毡、度秒如年。
秦师弟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未回来……
“嗨美人儿，一个人吃晚饭？”
正忐忑间，一名长相端庄、相貌英俊的陌生金发男修士来到她身旁，眼中满是贪婪的神色。
“小美女皮肤真嫩啊，还有这身材、这小蛮腰，啧啧……”
低声感慨后，男子用开朗的语气搭讪道：
“我可以坐这儿吗？”
上官无心天鹅般高傲的白皙脖颈应激般地扬起，见到来者是个从未谋面过的陌生男子，顿时冷声喝道：
“滚开，或者我砍掉你的脑袋。”
“什——”
“同样的话，需要我重复两遍？滚。”
平静的语气，但充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威严感与怒气。
金发的男修士被她一句话的气势给震慑在当场，憋得脸颊涨红，一言不发灰溜溜地离开了角落处。
周围认识他的围观群众们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老王，这下你是自讨没趣了，那位女子乃是秦公子的未婚妻，可不是你过去那种能随便搭讪到手的寻常女修士啊——”
“嗯？”
正有些恼羞成怒的金发男修士听到旁人们这番话语，狠戾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你们说的，是白家的那位大小姐白芨？”
“正是——”
“难怪啊…之前就听说白师姐的姿色美若天仙、但性格刁蛮、不好相与，却没想到恶劣到此等地步。”
金发的男修士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沉声问道：
“可她为何要戴着面纱遮挡脸颊呢？”
“谁知道，好像自从前些天下山历练回来就一直开始戴了。”
“哦……？”
……
……
当秦芜排完了老长的队、总算端着餐盘、满载而归打算回到角落旁时，却发现那边的人群有些不对劲。
以角落为中心的圆形范围内被人们留出了一片真空带，许多原本正在吃晚饭的食客凑热闹般地在外围凑成一团。
有什么人正在人群间慷慨激昂地发表煽动性演讲：
“大家看啊！这就是白家的所谓大小姐？天之骄女？别笑死人了！
踮起脚尖望去的话，可以发现这番景象的中心“源头”赫然正是失去面纱的上官无心。
而在带节奏的则是一个金发男修士，他此刻正面向众人大力挥舞着手臂、义愤填膺道：
“看她脸上！这等邪恶的纹路，污秽到令人作呕！
“丑陋又扭曲的妖痕，简直玷污我们宗门的纯净！”
在他的煽动下，许多看热闹的群众纷纷望向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上官无心。
…这景象莫名让秦芜联想起了前世，那些动物园游客们围观珍稀动物时的场景。
“白师姐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之前她脸上还没有如此邪物的啊……”
“是不是下山的时候遭遇了什么……？”
其实大部分群众们一开始都只是出于好奇、而非恶意的投去目光。
但在感受到她脸上的妖痕散发出的污秽魔气后，修士们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
“本来多漂亮的一个女子，真可惜…居然染上这等妖族气息。”
“如此严重的魔气，跟妖族都没两样了，按理说这等存在是要清理掉的吧？”
金发男修士听着众人在他刻意鼓动引导下的议论，冷笑一声，望向上官无心的眼神中满是报复性的快意。
哼…谁让你这女子不识好歹，居然敢拒绝我这等帅气的男子找你共进晚餐，还那般的出言不逊…简直让我在同门师兄弟们眼前丢光了面子。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搭讪？是号称【金发情圣】的本公子的搭讪！
贱女人，如今既然被我发现脸上藏着妖痕的这等把柄，那就让你好好尝尝被万人唾骂的滋味！
哼哼哼……！
……
妖族的魔性气息，是对人类修士们来说最为深恶痛绝、谈之色变的禁忌污秽之物。
这等源于骨子里的忌讳，归根结底，是源于千年前发生的一场跨界入侵。
当时的人族为了保卫家园，与从魔界侵略而来的妖族展开了惨烈大战，并最终以人族惨胜、将妖族关回魔界为结局。
但妖族的那番入侵也在世间留下了许多残留物，催生出了如各色妖兽、魔气、魔蛊、邪修、人妖混血儿等存在。
许多战争中产生的大大小小的空间裂隙也会时不时窜出妖魔、危害人间。
妖族擅长伪装，又与人族本身样貌相近，当初的修士们要辨认妖族，全靠的是大能们研究并推广出的一门能被动感知妖气的基础功法。
久而久之，人族修士们在前人留下的功法影响下，身体在经脉底子里已经会对妖气本能地感到威胁、并产生反感与嫌恶了。
“白家大小姐居然成了这幅恶心的鬼模样…我算是知道秦家为什么要退婚了，难怪啊难怪。”
“讨厌秦芜、理解秦芜、同情秦芜。能碰上与这妖孽的婚事，秦公子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模样的？难不成是跟山下哪里流窜的妖族有私通？”
“我看不好说，也可能是天生的妖类血脉觉醒。”
嫌恶、遗憾、畏惧、唾弃……夹杂着不同情绪的许多目光纷纷投来，把上官无心死死按在角落的凳子上。
诸多不堪入耳的声音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上官无心手中紧紧攥着被偷袭割破的面纱碎片，低垂着头，眼神晦暗、失去高光。
她紧咬嘴唇，体内的魔气如开水沸腾般地疯狂涌动、神情阴沉到简直能滴出水来。
本只是想与师弟享受一番安宁的晚餐，却没想到又落入了这般田地。
细嫩的手指捏紧剑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摩挲的剑柄“嘎吱”作响，宛若实质般的杀意正在女子心中逐渐燃烧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