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还是平静下来,再次出声:
“我起初留了个心眼,拿了最大的恶意揣测吴忠用心,思来想去,却也只当他是因我名声渐大实力越深,加上我为江湖散人没有拘束,估摸着是要借我名头,做个靠山。”
那时的木有已是地榜前三十的高手,最高时曾排到二十三名。
“我想清这点,心有疙瘩。但毕竟兄弟一场,也便再想着,如若吴忠真有悔过,就随他去吧。”
“刚入南琮,直往江南水乡,青砖灰瓦,风光涟漪。大江楼船,他好酒设宴,我一晌贪欢,当值夜中,波光粼粼,晚风吹拂,心中郁气长舒,连带心境也略有波动。”
“我本以为一切都好,但这小人恶毒狡诈却远超我想!时隔多年,他竟然还在觊觎洞天传承!认为我之风光,都是那传承之功,又藏歹毒心思!”
“他表面应付于我,实则背后遣人,杀了洛迦庵当代人榜有名的亲传弟子,又刻意对尸身极尽羞辱,伪造痕迹,嫁祸于我!”
“后,他马不停蹄上洛迦庵,诬我与天理宗掌教勾结,言我欲入魔道道统,终惹来灵音贼婆,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打成重伤,险些身死!”
“我拿真心待他,与他兄弟相称,可却三番两次!三番两次让落得那般境地!”
木有说到最后,语速愈发沉重匆快,几近咬牙喝问:
“如此背信弃义无羞无耻之徒,荀女侠,你说这吴忠该不该杀?!”
萧瑟的寒风吹拂过庭院,撩起了荀依的细碎发丝。
颇为冗长的故事听完,她却依然不为所动。
吴府上下死了个精光,当初事情黑白,现在全靠对方一张嘴。
而最关键的末尾细节又含糊不清,疑点重重,能信几分都不好说。
当先的便是灵音师太。
她乃是佛门法身高人,六神通修习有成。
其中之一的他心通,可洞见众生心中所思,辨识因果善恶。
吴忠昔年只不过初入外景,他是如何能骗得过灵音师太的他心通来污蔑木有?
而吴忠都与木有和好,木有更已经外景宗师,实力高强,又是为何要做那些事情,一定要和木有这种地榜高手过不去?
再退一步来说,哪怕木有所言皆真,荀依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吴家不该都杀。”荀依平静道。
徐州吴府惨案中,连蹒跚学步的稚儿,都被斩首削肢,插在木桩之上。
何仁笛如此凶恶的行径,惹得天怒人怨,才叫徐州总捕一路追到北境来。
若只是一般江湖仇杀,荀依通常不会管,也管不过来。
木有点点头,没有反驳,却是颓然道:
“是,是不该。我知,但我恨,恨欲发狂!昔年养伤之日,每每运功时,想到吴忠此獠所作所为,真气便在体内乱窜,近乎走火入魔。不杀此贼全族,实乃心气难平。”
“而仁笛……哎。”
“当初我被灵音贼婆重伤,晕厥道左,是仁笛将我捡回家中的照养。”
“我感念救命之恩,便收他为徒,他倒也争气,天赋比我这个师傅好。”
“想我当初似他这般年岁,还在开窍徘徊,他却已入外景,本该是大好前程,却因我这师傅往事,为了吴忠这个小人,白白断送了性命。”
“可怜我那徒儿为我这师尊忙前忙后,同样是一生未娶,连个子嗣后代都未留下。”
“是我害了他啊。”
不知是真为弟子伤心,还是联想自己曾经,老者眼中含着悲恸,竟一时有些哽咽。
末了,他收拾了一下情绪,叹声道:
“我心知他这一行艰难,也与他讲明利害,若是折于大虞捕快之手,我不会与他报仇。捕快捉贼,天经地义,道理我是认的,我木有认理!”
话到最后,老者站了起来,注视着荀依,声音陡然间提高:
“但此事与你荀依无关!”
“我徒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不该出手!”
他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干瘦的躯体却好似藏有无穷伟力。
一怒之间,气机交感天地,天地之力滚动,即有乌云翻滚雷光闪动。仿佛叫荀依为天地不容,连内外天地勾连都变得无比艰难。
最后这点不是外景能办到的事情。
荀依眸中有所思量。
木有直起身子,背负双手:
“我自洞天中获得的传承功法唤做《愚夫功》,惜我天资愚钝,只悟出了一套《开山拳谱》,也未能得证‘愚夫法体’,只得了个次一等的‘搬山神君’。”
“荀依,我与你同是江湖散修,你应该也清楚散修处境。你天赋好,多有奇遇,开窍杀外景,外景斩法身。桂星霜用性命成全了你地榜第一的名头。”
“可我和桂星霜不同!”
“她妄尊自大,昔年意图以身合月,结果被太阴之力反噬,身遭重创。哪怕多年修养,但斗起法还来是会越拖越弱,天榜排行最末。”
“而我如今刚证法身,气势正足,便是灵音贼婆再来,也有信心与其一较高低。”
“若你是那些高门大派子弟,我今日便不会和你讲这么多。”
“我惜你同为散修,修行不易,不愿与你为难,但弟子之仇不能不报!”
“我这两天发现你身边跟着两个小辈,和你关系似乎颇为亲昵,让我杀了,命债相抵,此事就此揭过,如何?”
如何?
荀依想了想,觉得舒时要是在此,多是一开始就懒得去听,会嫌这人要战便战,废话真多。
法身?
荀依不语,长剑出鞘,一道濛濛剑光亮起。
今日剑试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