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了一圈才获知「真相」一事所带来的直观感觉,便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流逝都有如无声的酷刑——直到指向十六时三十分的时钟开始精准播报时间,连带着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也一并响起,士道才终于有了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宣战布告的原因,这一次夕世头也不回地、仿佛是从陌生人身边走过般越过士道,然后干净利落的走出了教室。

不过——如今的士道本身就没有找夕世继续话题的必要。

深吸口气平复心情之后,他走向正在收拾随身物品的某人旁边。

然后——呼唤她的名字。

“…….凛祢。”

“……. 士道?”

看着主动叠在自己的手之上的手掌,凛祢微张杏口,以奇异的表情望向士道。周围的学生在看到士道如此大胆的行动后,又再次怪叫起来并开始准备献祭用的仪器。

然而,与凛祢眼神双交之际,士道就自动过滤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就这样仔细注视着她,士道便再也不想移开目光了。

耳边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心脏发出的强烈跳动声。

一声……两声……像是在时刻提醒士道不要再将眼前的少女忘在记忆的角落里。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眼神,她的一颦一笑,还有他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残存在自己唇角的那一抹温柔——这些都是她留给自己最宝贵的财富。

平心而论,士道的确想像真正的家人一样陪伴在凛祢的身边。

陪她度过每一个夜晚,分享生活中的点滴,一起扶持着走过幸福或不幸的人生。

最先想到要找她的理由也简单到无需多加赘述:正是她那和记忆中一样的温柔甜美的声音,帮助士道做出了最终决定。

这么想着,士道直直望向凛祢。

就像等待骑士邀请自己的公主,此刻的凛祢正用带着期盼的眼神静静地凝视着士道。

“——可以和我约会吗?”

只有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在得到确切答案时,她的眼神反而游离了数下。但最终,园神凛祢仍带着那抹熟悉的笑容缓缓地张开了嘴。

“如果这是士道的想法……我很乐意。”

在凛祢做出如此答复的同时,伫足观望着教室的某人不禁发出一声叹息,然后继续走向目的地。

终点是学校的天文台,也就是现如今被称为杂物间的地方。当她撑着楼梯、踏入那无人的房间之时,内心突然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少女整个人脱力一般倚在墙上,手也已经不自觉地掩住了面容。

想必在外人看来,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非常奇怪吧?不过,夕世已经没余力关注这个了。

透过指缝间的视野,她能看到因为没有灯光而一片漆黑的,自己一路走来的坦途。

“哈……哈哈。”

冰冷的呼吸涌入肺中,与之相对的炽热呼吸打在手上,为冰凉的指尖带来了不应有的温热感。

满脑子都是五河士道的身影,驱之不散。

“我想要帮助夕世的想法,没有任何动摇。”

“……”

——他都已经做出了这样的承诺,自己再一意孤行下去真的好吗?

犹豫的情绪刚随着士道的声音从心底升起,便被丝毫不留情面的碾碎了。

——不这么做的话,自己什么都得不到。

奇迹发生了。夕世暗自下定决心时,蔓延全身的燥热感也随着逐渐被掩盖的声音而迅速衰退。

约莫五分钟的时间过后,夕世轻轻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晃动肩膀,而后成功扶墙而起。

“……还真是被士道吓到了。”

仿佛刚才的不堪不过只是不值一提的幕间插曲,重新振作的夕世一边侧过头看向室内,一边微微眯起眼睛,探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客人。

“……真是让你看了一场好戏啊。”

被夕世这么毫不客气的冷嘲,将半边身子藏在阴影中的客人不禁轻轻一笑。

“啊啦啊啦,的确是场好戏。那么,自称维斯考特的铃原小姐,时候还早,想和我聊聊吗?”

“当然……没问题,不过在开始我们的‘约会’之前,我有一个不能理解的问题。”

望向戏谑着同自己对视的客人,夕世既没有掩饰疑惑也没有展露愤怒,反倒堂堂正正地提出问题。用堂堂正正形容她的表现确实很奇怪,不过她的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就提出了问题。

“你为什么会直接追上来,不怕我借机对付你吗?”

“哎呀呀,虽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弱小的我还是相信夕世小姐不会对我动手的哦。”

“……理由?”

“啊啦啦…...‘这是常识啊我的朋友’。”

对方脸上的笑容艳情动人,带着猫科动物酒足饭饱之后在草地上舔舐毛发时特有的悠然自得。恰巧此时,日渐下落的红日为房间带来一抹亮光,橘色的晚霞跃过夕世的肩头,像金色的织带般点缀了对方的身影。

夕世目光一沉,开始用目光审视眼前的丽人。

宛如晒干的种子般乌黑光润的秀发,好似白瓷的白皙肌肤。少女的身影和夕世今早所见的形象有所不同,反而和对方过去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只不过,如果说有什么与之不同的误差,那便唯有那独属于人类而非精灵的双眸。

于是——她带着愉快的表情开口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看出来,堂堂【梦魇】居然还有当侦探的潜质,看来我对狂三的了解还是有些过时了。毕竟大学生的装扮非常亮眼,很容易让人忘记时崎同学过去的模样呢。”

“哎呀哎呀,没想到夕世小姐居然对我了解的这么清楚呢,难道对所有人都一样吗?”

“的确是这样呢,只是不是全部一样罢了。”

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夕世轻轻抿起了嘴角。

然后无畏的笑了笑。

“话说回来,其实我还没亲手杀过人呢。狂三,可以让我稍微好奇一下吗?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亲手做出这种事情后,人会感到兴奋吗?”

抛开内容不谈,夕世的语气轻快地像是在讨论女生之间会使用和推荐的化妆品款号——只是,她显然是在刻意的挪揄狂三,而且就结果来看,效果显著。

接着,眼见狂三的面部表情中出现些许变化,夕世脸上的挪揄之色又加深了一层。

“会有快感吗?还是说会只感到生理性反胃?告诉我嘛——【梦魇】。”

夕世一边说着,一边咄咄逼人地逼近狂三。面对精灵中少有的亲手杀戮过人类的存在,作为普通人的她却好像毫不介怀似的向前拉进距离。不知该说是大胆还是鲁莽。

或者说,这一行动背后单纯只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看着夕世逐步逼近,狂三的眼睛像猫一样微微眯了起来。

“欸欸,夕世同学还真是精神呢,完全不是刚才那副被士道先生震撼到无可复加的模样呢。还是说……你是在表达自己的不高兴呢?”

“嘛……虽然我对自己是故事中的反派有所自觉,但是你们一个又一个的涌上来——就算是Lady也会不高兴的哦,狂三。”

“那么之后呢?如果打算学点拷问敌人的技术,我倒是不介意亲自教导夕世小姐哦。”

“诶,如果知道拷问者要采用什么样的方针的话,拷问过程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夕世小姐的发言还真是大胆呢。不过我想也是,毕竟你从不会让自己双手沾染鲜血不是吗?”

“哼,这就没必要搞得我们两个一摸一样了。”

“阿拉,是难得的谦虚呢。”

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夕世与狂三彼此交会充满敌意的视线,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进行攻击。而后夕世率先垂下视线,意味深长地望向狂三。

“……不过既然狂三能找到我,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很多事情了。请让我好奇一下吧,你已经知道多少了?”

“夕世小姐是指士道先生的事情吗?请放心,就像你精心准备的那样,不仅弗拉克西纳斯上的琴里小姐无法获得谈判的内容,就连我也对你们交谈的过程一无所获呢。不过,我的确能猜到你要这么做的理由呢。

呵呵……作为情报交换,就让我们交换下双方之间的秘密吧?”

狂三悠闲地做出呼气的动作,就像一只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闲庭信步般的余韵。不待夕世接话,她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雷霆圣堂】【凶祸乐园】,还有本来再也不应该出现在眼前的精灵……以及你那自命的维斯考特的姓氏。这些情报就已经能推测出很有趣的情报了哦,夕世同学。

就算把刚刚那一段视作不在夕世同学计划范围内的插曲来看,你也很不想让士道先生发现自己的行踪吧?一切行动都有它的理由。虽然只是事先猜测,但我想现在的夕世同学,一定在等着士道先生和我们之间其中一人一起约会吧?”

“难道是因为我看上去很像士道的媒人吗?狂三,这句话可不好笑啊。”

“呵呵……既然我会做这种推断,那么其中肯定也是有我的理由在的。”

“总不会是因为狂三相信士道的话吧。”

夕世直盯着狂三的眼睛看了半响。接着垂下视线,吐出举起白旗般地叹息,并继续说道:

“被士道寄予那么大的厚望,我可是会很失望的。”

夕世一说完,狂三便赞同似的笑着耸了耸肩。

“啊啦啦,想来也是呢,士道先生的确是这样的人——不管你做出什么举动,只要他相信你还值得他的帮助,他就一定会朝你伸手——就连我以前也偶尔会觉得这样的士道先生是很麻烦的类型呢,更别提希望被士道先生真心诚意厌恶的夕世同学了。

话说回来,夕世同学还想知道是什么引导我做出决断的吗?”

“啊……请告诉我答案吧。”

“‘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对我出手,而且我也相信你会这么做’,就是这么一件事简单哦?”

“仅此而已?如果怀着这样天真的想法追上我的步伐,狂三同学不觉得自己的筹码过于薄弱了吗?冒险单独和敌方的王将见面,可不是勇夫能概括这么简单的……..你可是会受伤的。”

对于狂三的自白,夕世叹了不知第几次气。

总觉得她已经厌烦了这种无意义谈话。

“别开玩笑了,虽然我知道时崎同学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过麻烦还是让话题推进的快一点吧。”

“啊啦啊啦…..被你看出来了呢,虽然我说的也没错就是了。不过在说出我的判断之前,我需要先提醒夕世同学一件事。“

食指轻点唇角,狂三脸上绽放出了让人炫目的笑容。

“我们曾经见过吧,夕世小姐?在我还被称之为‘梦魇’的那段时光。

我可不会忘记你这样的女孩。”

“…….”

话一出口,狂三便清楚地听到夕世猛地吸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她的脸上刻意般的缓缓绽放出了笑容。

“你——想起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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