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某不才,不知此番回礼,姑娘可还满意?”
宁寒春风和煦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仅如此,他还从墟戒中抽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甩开,似是还沉浸在刚才七步成诗的余韵中。
可时流霜已经将双手紧紧地攥成了小拳头,脸色更是青一阵红一阵的。
方才他主动提出要回礼的时候,她就隐约感觉不对,结果听完他的诗后,更是气的差点没把一口银牙咬碎掉。
他真以为自己听不懂吗?
这个叫宁寒的不但让她师尊白以安魂牵梦萦,不惜抛却谷主之位也要来见他,甚至师尊还派自己隐藏身份来保护他!
她本就带着一肚子怨念来到这玄阴魔宗,乔装身份入宗后,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踪迹。
然后发现他跋涉万里跑过来给别的女人当狗?
明明自己正要打蛇随棍上,借着他吟诗的桥段展露出一点倾慕之情,再顺势去贴近一下,不仅可以狠狠地气这个女人,还能向她师尊证明,这个宁寒就是个来者不拒的混蛋渣男。
结果这家伙脸不红心不跳地念了这么一段?
他这首诗的每一句,都如同一记耳光,接连不断地扇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幻听到了清脆的声响……
这哪是什么附庸风雅,明摆着就是为了袒护他的姘头!
……
“好诗……好一个知君用心如日月……我倒是小看了公子……没想到公子竟有如此斐然文采……”
时流霜死死盯着宁寒那依旧儒雅随和的笑容,强忍着抬起手给他摁死在原地的冲动,自牙缝中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她也只能这么回他的话,因为宁寒的这首赠诗基本上封死了她的所有计划,除非她放下一切矜持,直接从绿茶进化到荡.妇,一屁股坐下就开始原地……
毁灭吧,累了。
时流霜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把对他的称呼都给换了,看起来是真气得不轻。
“那就承蒙姑娘厚爱。此间风波已经结束,姑娘没有什么事要和我说了吗?”
宁寒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似是在找一个确定的答案。
“没有了,要走赶紧。”
她有些不耐烦地向他摆摆手,示意她现在心情很不好,要他立马带着这个女人消失。
可下一秒,宁寒却出乎意料地向右边迈出一步,来到了她的侧前方。
在时流霜稍显平静的呼吸声中,他慢慢地俯下身子,少女娇小晶莹的耳垂在他眼中不断放大,直到他凑到她的耳边……
“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虽然有些不太礼貌,但时姑娘下次再用这样的小把戏,大概还是不要这么明显的好。”
随后,他将自己腕上的那串手串解开,拆下其中一节,指尖轻弹,直直地将之弹进她裙装左胸脯上方的口袋里。
皆因她自从接过手串后,就不动声色地将一个窃听阵法悄然附着在了这一节上,若非宁寒的物品面板前后描述不一样,或许还真就被她蒙混过去了。
“不过也多谢姑娘的礼物了,此物倒是歪打正着,于我有用,不花费灵石想来也是好的。”
时流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咬了咬牙,没说什么。
宁寒冲着她轻施一礼,将手串重新系上戴好,转身用手放在几近呆滞的颜凌脸前扬了扬。
“回神了哈,东西拿到了,她刚才也向你道过歉了,我们该走啦。”
“嗯……?”宁寒的催促让她的身子微微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身处现实之中,她遥遥望了一眼那边的蓝衣少女,眼神中却又偶尔闪过一丝迷茫。
“该走啦,待会还要接着逛街呢。”
直到宁寒拽着丝线的另一头牵动她的身子,她眼中的恍惚才终于散去了几分。
方才时流霜揣度他那首诗里的意象时,她也在思考,只不过她所在意的和时流霜却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再抬起头时,颜凌的眼中就只剩下他的背影,虽然那根丝线还拴在他的脖子上,此刻却像是他主动牵着自己往来路去。
事夫誓拟同生死吗……
颜凌低眉沉默,无言地跟上他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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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宁寒和颜凌消失在街巷尽头,时流霜冷漠地环顾四周。
血海帮的众人皆是噤若寒蝉,回想起一周前被她所支配的恐惧。那时候他们的三当家就是这样试图坑骗她的灵石,却被她一道寒气冻成了冰雕。
而今天她的心情又看上去非常不好……
有人背地里已经行动起来,悄悄地掏出纸笔书写着什么,更有甚者开始仔细清理起了自己的浏览记录……
可时流霜只是轻飘飘地自他们身上扫过,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修为如遭雷击般寸寸跌落,直至和普通人无二后,她才头也不回地飘身离去。
帮众们面面相觑,意识到她其实是对他们网开一面后,开始相互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庆祝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混迹在帮众边缘的一个矮小青年,一言不发地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下一秒,他的眼球突然迸发出两道黑色血柱,肌肉和骨骼在某种不可名状的作用下扭曲折叠,皮肤也似被火焰舔舐般悄然融化,整个人顷刻间变成了一团蛹状物。
随后,那蛹状物倏地裂开一道口子,一只通体漆黑,背生触角的蝴蝶自那蛹中悄然钻出,一下一下扑闪着翅膀朝着远处的陌山飞去……
……
玄阴魔宗,冥渊殿。
流经殿门的阵阵阴风裹挟着蝴蝶上下飘飞,颤颤巍巍地落到大殿中央,背对殿门的男人手里。他的身后,还跪伏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许瑶。
蝴蝶被他自掌心中一把捏碎,化作缕缕黑烟。顷刻间,男人的眼前就浮现出了另一个视角下颜凌宁寒二人与时流霜对峙的光幕画面,就连声音都再现得一清二楚。
他的面孔苍白如纸,眼睛却幽邃且阴冷。随着画面的播放,许瑶隐约感到一丝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再一次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总觉得,现在许厉年的状态要比一开始得知她弄丢了玄冥令那时候还要恐怖得多……
……
许厉年,玄阴魔宗的现任宗主,自身修为虽已初入渡劫,却始终有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那就是他唯一的儿子,许泽,自幼在母胎里就因身负魔种而导致生母身陨,自己则经脉落下暗伤。许厉年遍寻古籍,才寻找到有关天阴魔体能够温养经脉的记载和鉴别魔体的方法,并成功寻到了这样的女子。
结果就是刚才,他派出去镇压她的许瑶回来告诉他,不仅玄冥令被她弄丢了,甚至颜凌私底下还豢养了一名男宠。
许瑶不知道,当时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是她此生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许厉年盯着宁寒,呼吸有些沉重,自己为了许泽培养而成的天阴魔体,到最后却是让其他人给摘了桃子!
而他和颜凌如今沆瀣一气,靠着手里的玄冥令却又意图和他分庭抗礼,将整个宗门变成了谈判桌上的筹码……
他当然知道宁寒的想法,正如宁寒笃定了他不会急着亲自出手一样。
可这不代表许厉年会坐以待毙,他现在每一秒都恨不得剥了宁寒的皮。
“许瑶。”
许厉年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许瑶不敢怠慢,连忙抬头。
“你说他是化神境,此话属实?”
“回……宗主,许瑶不曾看走眼。”
许瑶的声音诚惶诚恐,迎面而来的却是裹挟着阴气的掌风,将她直接抽飞出去,脑袋重重地磕在冥渊殿的地面上,地面瞬间蠕动起来,将流出的鲜血尽数吞食。
“这个人的骨龄最多不超过二十岁,二十岁突破到化神境,连颜凌都做不到,你觉得你口中这个背景不详,来历不明的家伙有可能?”
许厉年抬袖一挥,一股念力揪着许瑶的衣领直接从地上将她拔了起来,摁着她的脑袋朝向光幕里的宁寒。
“拿着我的信物滚出去,找人接近这个家伙,摸清楚他的来历,记住,是用你许瑶的名义,不是我的。”
“有必要的话,出手试探他这个化神境的虚实,若为假,就找个落单的机会……”
许厉年的眼中露出一抹怨毒,随手将点头的许瑶丢出了冥渊殿大门。
“宁寒……”
许厉年将眼睛落在了光幕消失的最后一个场景,那是宁寒牵着颜凌消失在街角的最后一瞥。不知道是感受到这边有人窥视,还是单纯想看时流霜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