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用湿润的布条最后一次擦拭过她额角的汗珠，凝视着这张苍白的面容。
怀中之人呼吸悠长，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沉睡。
而此刻，在莉诺尔的意识深处，现实的洞穴早已远去。
无尽的黑暗与剧痛再次将她吞没。
不是身体上的痛楚，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
视野一片混沌，血色与刺目的白光交织。
“卡恩……”
谁在呼唤？
模糊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戚。
对了，他是卡恩，教廷圣骑士团团长。
不，曾经是。
他应该已经死了。
……
可他怎么又看到了高耸的圣殿，飘扬的白鹰旗帜，骑士们整齐划一地列队，纯白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教廷不是在他身死那场战争中被毁去了吗。
他耳畔响起一个略显稚嫩却充满朝气的声音：
“报……报告！见习骑士——艾拉莉亚向您报道！”
紧接着一个身影向他走来，利落的金色短发在风中飞扬，脸颊不知道是因为急切还是紧张，微微泛红。
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双湖蓝色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属于年轻人的热忱与活力。
阳光刺眼起来，圣殿的影子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开阔的训练场。
“不对！”卡恩的声音低沉而又严厉，“手腕！手腕不要僵硬！”他记得自己当时手持教习用的木剑，“啪”得一声点在艾拉莉亚的手腕上。
“剑是手的延伸，更是意志的延伸，再来！”
艾拉莉亚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好架势。
阳光下，她一次次地挥剑、格挡、突刺。
他记得她摔倒过很多次，木剑也曾被无情击飞。
但那双湖蓝色的眼睛从未失去过光彩，反而因不屈的意志更加明亮。
……
烽烟四起。
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色，大地震动，远方地平线上，五大王国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庞大联军，如同涌动的钢铁怒涛，缓缓压境。
他们的旗帜在烟尘中猎猎作响，每一个都代表着一股庞大而冷酷的力量：
深红的底色上，一头纯白的双头冰原巨熊正发出无声的咆哮，那是克瑞奥斯帝国的霸权象征；
绿色的战旗中央，一株黑色荆棘缠绕着巨大橡木，那是信仰古树之灵的艾瑟加德王国；
代表卢米尼斯联盟的旗帜则更为繁复，蔚蓝与白色条纹相间的海洋波纹背景上，一架巨大的金色天秤两端，分别托举着精密的齿轮与闪耀的魔法星辰；
在沙黄色背景下，一条盘踞着暗紫色鳞片的沙之巨蛇图腾，代表着来自炙热沙漠的迦南联合酋长国。
而西部的瑞文加德同盟，则以深棕色的粗犷旗帜彰显他们的存在，上面用符文勾勒出交叉的战斧与开山巨锤，背景是锯齿状的黑色山脉轮廓，充满了原始的破坏力。
“团长！西线崩溃！第三、第五小队全灭！是……是五国联军的主力！”传令兵嘶哑的吼声，带着绝望的颤抖。
“稳住！以圣殿为核心，重组防线！传我命令……”
他在梦中发出沙哑的指令，声音却消散在更加猛烈的爆炸轰鸣之中。
城墙在哀嚎，信仰在动摇。
外敌强大到令人窒息，但更让他心寒的，是某些从内部弥漫开来的不祥预兆。
一次重要的军事会议上，他提出的加强侧翼防御、清查内部可疑人员的建议，被几位主教以“稳定军心为上”、“勿要无端猜忌”为由轻描淡写地驳回。
艾拉莉亚，那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而忠诚的后辈，当时只是低垂着眼眸，没有附议，也没有反驳，沉默得有些反常。
艾拉莉亚……
……
梦境猛然跳转。
圣殿前最后的防线。
无数攻击性的魔法撞向教廷神官们勉力维持的防御屏障。
他带领着骑士团最后的精锐，浴血奋战。
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五大国的部队如同无尽的潮水。
“艾拉莉亚！右翼！守住那个缺口！我们必须撑到教皇和圣女撤离……”卡恩嘶吼着向身侧不远处的副团长下达指令。
艾拉莉亚，他的副团长，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遵命，团长。”艾拉莉亚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些许轻松，“二队的人！跟我来！”
卡恩没有多想，战局的惨烈让他无暇多想。
他将最薄弱的防线交给了最信任的人，自己则全神贯注于正面无穷无尽的敌人。
右翼的压力好像真的得到缓解。
他精神也为之一振。
“把他们推出去！”他擎起左手的巨大圣骑士塔牌，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臂。
“为了圣殿！”
“圣盾破裂击”的光芒在最焦灼的正面战场爆发！
沉重的盾牌挟带着千钧之力，撞在人墙之上，最前方的数名敌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骨骼碎裂地倒飞出去！
盾牌余势不减，继续向两侧横扫，将试图合拢的人墙再度推开。
借着“盾击”打开的破绽，卡恩将右手的长剑化作一道追魄的寒芒，以盾牌掩护的左侧身体为轴心，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形挑斩。
剑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无情地掠过所有敌人的咽喉与胸膛。
瞬间鲜血喷涌，断肢横飞，原本密不透风的敌阵硬生生被他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裂隙！
他一步踏过脚下的尸体，盾牌再次前顶，长剑紧随其后，每一次盾击都为剑击创造机会，每一次剑击都扩大着战果，他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引领着身后的骑士们向前，向前！
正面的交锋他碾压着敌人。
但更为致命的威胁，却是从他的右后方，悄无声息地袭来。
那不是敌人的兵器，而是一种他极为熟悉的魔力波动——属于骑士团的秘传战技。
卡恩下意识地回头。
望向远处的艾拉莉亚。
她的骑士剑，没有指向敌人，而是精准地刺向一名正在全力维持着防御屏障的神官。
“噗嗤——”
鲜血飞溅。
那名神官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双手无助地伸向被利剑贯穿的胸膛。
艾拉莉亚拔出骑士剑，照着神官的脖颈与肩胛的连线，猛劈而去。
残破的尸体跪倒在地，温热的鲜血喷涌向天。
右翼的防御屏障瞬间崩溃。
“艾拉莉亚！你——！”卡恩呲目欲裂。
“旧的秩序，必须被打破！”
“团长！”
艾拉莉亚没有理会倒地的神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卡恩，湖蓝色的眼眸中满是狂热！
她缓缓举起手中带血的骑士剑，剑尖直指天空！
“为了‘新生’！”
她的身后，数名原本应该忠诚守护着阵线的骑士团成员，也同时调转了剑锋，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身后的同袍。
摇摇欲坠的“堡垒”从内部轰然崩塌。
“叛徒——！”
“我要杀了你！”
卡恩的怒吼淹没在五大国联军趁势发起的总攻之中。
他看到圣女艾格尼丝站在圣殿的最高处，脸上是那难以言喻的悲伤，那悲伤中也带着洞悉一切的凄凉。
圣女的目光穿透战火，最后望了卡恩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也只是闭上双眼，一行清泪滑落。
下一刻，数道疯狂的杀意同时锁定了卡恩。
有来自外部敌人的刀枪，也有来自内部叛徒的暗箭。
利刃刺穿胸膛的剧痛，再次清晰无比。
他感觉到生命力在飞速流逝，视野逐渐被黑暗吞噬。
耳边是艾拉莉亚冷漠的声音，以及叛徒与敌军的狞笑。
为什么……艾拉莉亚……究竟是什么，让你背弃了骑士的誓言，背弃了我们共同守护的一切……
五大国……教廷内部的蛀虫……这张巨大的网，究竟是谁在编织？
不甘心……
就这样结束吗？带着无数的疑问，带着被背叛的屈辱，带着对那些牺牲同袍的愧疚……
不！
他，卡恩，教廷圣骑士团团长，绝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些背叛者，艾拉莉亚，还有所有参与这场阴谋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要查清楚真相！
他要让所有应受惩罚者，付出血的代价！
为了这个目标，他必须活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强烈的执念如同燎原的星火，在即将熄灭的灵魂深处，重新燃起。
这股意志，穿透了梦境的阻隔，也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
……
洞穴中，原本安静沉睡的莉诺尔，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挣扎。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与无形的敌人对峙。
“艾拉莉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