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琉梦稍作迟疑，还是提了提宛如花瓣的裙摆，来到我的旁边，在一侧的位置坐下。
“干什么？”她的语气不再和原来一样客气。
“你……是小雨？”我歪头，看着她眸光中的闪烁。
“是，又怎么样。”苏琉梦撇了撇嘴，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她的语气莫名有些飘忽，“印象中，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了吧？”
“是挺久的。”我怔了一下，仿佛也想到什么久远的记忆，“应该有八年了。”
苏琉梦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九年前你来到苏家，八年半前我被找了回来，你与我的确有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后来，一切都变了。”
“母亲告诉我，如果我不能通过考验，结局会十分凄惨，所以我和你一样，都将彼此当做假想敌，陷入一段堪称末日的时期。”
“雨这个账号，是这段时期里我偷偷注册的。”
“那段日子，我险些就坚持不下去，幸而在网上碰上一个人……”她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经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苏琉梦沉默了很久，再次接上话题，“你是不是觉得，我所谓的艰难考验，就是与你在‘夺嫡’中取胜？”
她惨笑一声，“就在今天早上，我通过最后的考验，才得知所有的真相。”
“知道你为什么能进入苏家被收养吗？”
“因为——你是几百个孩子中，唯一通过第三道考验的人。这次考验的奖励，便是能进入苏家，获得被收养的资格。”
“考验在你不知不觉觉中就已经在进行了。”
“这是一场堪称养蛊的游戏，筛选一直都在悄然进行。”
“与你的程序不太一样，我天生就拥有苏家的嫡亲血脉。所以，我被母亲直接告知，一开始就是最高难度的考验。”
“白天，我需要在你的针对中完成扶摇直上，夜晚还要进行无数堪称折磨的训练。”
苏琉梦痛苦的闭上眼睛，“这正是千年世家的序列之争，只有拿到前七位的序列，才能留在苏家获得实权。”
苏琉梦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我的眼神忽然有些怜悯，“你并非是败在我的手里。”
“你……其实已经足够优秀了。”
“你被赶出苏家，只是因为……你没有通过第五道考验的开篇。”
“这道考验很简单，却宛如天堑，正是需要你拥有修行的根骨。”
“而你天生至阴之体，又偏偏是一个男性。”
“苏家一开始并不愿意放弃你，这些年想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想到怎么能让至阴之体的男性修行。”
“因此，你被暂时性的放弃，赶出了苏家。”
我目光逐渐变得复杂，往日的一幕幕重演。
怪不得。
我小小年纪就要学习一大堆东西。
倾听着耳边的声音，我的拳头早已悄然握紧，不断颤动的睫毛，显示我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苏琉梦看着天边，眼神逐渐悠远，“只有通过第五道考验的人，才能被赋予参与序列之争的资格。”
“苏家盘根错节，非常庞大，一共有五脉，我的亲生父母正是其中的一脉，养蛊游戏同时在各脉不断进行。”
“上个星期，在我生日那天，我通过了第五道考验。”
“因此，我才会在成年后，被告知这些秘密。”
她做出一个大胆的举动，在我面前突然拉开自己的裙子一角，大腿最上端的内侧有一个宛如蝴蝶般的漆黑印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面非常刺眼。
“你是不是以为我的生日是在和父母聚餐？”
“这道疤痕，是我在考验中永远付出的代价。”
这和我了解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正在冲击我前半生的价值观。
事实上，我的价值观早就在鬼婴出现的时候，就被冲击的支离破碎了。
因此，还算能够很快接受。
我一直以为自己与苏琉梦的争斗，是嫉妒她在家庭里面的地位，想要获得父母更多的偏爱，从而进行的明争暗斗。
如今仔细思考，这里面更多还是养父母在其中推波助澜。
苏琉梦看着我，笑的很洒脱，“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成假想敌？一直仇视着我？”
“你其实也没错，在今天早上以前，我和你的想法完全一样。”
“我原来也挺讨厌你的。”
“再后来，我了解到所有隐秘，突然就释怀了。”
“你与我何其无辜。”
“这是一场千年世家延续生命的养蛊游戏。”
“就算没有你在苏家，也还会有张三李四与我竞争。”
“你与我一样，不过是这场游戏的牺牲者。我不去仇恨自己的出生，不去反抗这荒唐无比的世家规则，反而将你当做毕生大敌，本就是本末倒置的事情。”
“正是我想通了这些，才能没有任何介怀的……给你送奶茶。”她语气莫名一顿，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苏家……
我盯着自己刚刚断裂的指甲，抬头凝视着上方的蓝天白云。
这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没有再给我往日的自由，反而更像一张无形交织的大网，将我束缚在其中，逐渐窒息。
任谁在知道自己人生是被设计好的结果，都会崩溃那么一瞬间吧。
我的记忆回到十几年前。
那是我还在孤儿院中的时光。在院长的带领下，我参与了很多场相当复杂的游戏。
在两三年的时光中，我赢下了所有人。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院长的益智游戏，原来苏家的筛选早就在我身上进行了。
能在一个相对恶劣的环境中考上北清，我的智商自然毋庸置疑。
明明自己是苏家的养子，还会在学校遭受同学霸凌，以及苏琉梦在班级中的针对，一桩桩大小事件在我脑海中渐渐连成一条线。
我需要面对家庭和社会的恶意，还需要靠自己考上这片土地上的第一学府——北清。想必，这就是来自苏家的第四道考验。
原来，我没有根骨啊，我在摇头中自嘲一笑。
也难怪父母在我生日前态度急转底下。
我望着自己中指断裂的地方，正在丝丝往外冒着鲜血，而我却仿佛感受不了痛苦一般，心底只剩下斑驳的麻木。
苏琉梦眼神复杂的盯着我，语气晦涩，“你不是说……我喜欢你这个‘仇人’，是一场大小姐的游戏吗？”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根本原因。”
“现在你还认为我是一时兴起吗？”
她宛如星海般的眸子深处，有着一丝丝梦想破碎般的失望。
“抱歉。”我想到很多年前，那是一段在互联网上很开心的时光。
从前，我一直称呼她为小雨。
我会不断安慰她，更想从她身上反过来汲取力量。
毕竟，我在苏家的日子，也并不是其他人想象中的那般光鲜……
再到后来，那个用星辰游戏账号登录的论坛倒闭了。
从此，我与小雨断了所有联系。
没想到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更是通过我登录账号的游戏名字，知道我就是在游戏里面叱咤风云的言神。
苏琉梦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粉嫩的舌尖在我眼底留下痕迹，“我也是通过第五道考验后，才被允许做一些私人的事情。”
“所以，我在成年后，就迫不及待的联系你。”
“我原来打算欺骗自己的，说现在的你和从前已经不一样，然后就发生了早上的事情，心中最后介意的疙瘩就消散了。”
苏琉梦从台阶上面站了起来，伸手拍了拍自己裙子上面的灰尘。
“说实话，今天在听到你这么说后，我真的挺失望的。”
“转而又想到，你什么都不知道。未知全貌，不能客观评价，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该讲的东西，都讲给你了。”
“如果你还是刚刚的想法，我更希望你与我只是一个此生不见的陌生人。”
“那段美好的记忆，就让它永远留在我的心底吧。”
我现在脑子很乱，也很疼，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
“让我回去想想吧。”
苏琉梦眼神太平静了，公式化的浅笑模样，宛如早已被训练过千百遍，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世家千金端庄。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同时也很难。”
“你可以多思考几天。”
“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可以与我试着相处一段时间。”
“朋友啥的，都可以。”
“和我苏琉梦当朋友，不会亏待和委屈你的。”
苏琉梦浅粉色的公主裙，在灿烂的阳光下面更显粉嫩，亦如她如花一般的娇颜，从下往上看的视角也没有一丝瑕疵与毛孔。
她正打算离开，脚步忽然一停，声音在风中格外的清浅。
“看在你曾经是九言的份上，就免费送你一个礼物吧。”
“你修改户籍的事情，做的并不干净。”
“苏家如果知道你现在是至阴之体的女性，一定会不折手段将你重新纳入考验其中。”
“所以，我帮你掩饰了痕迹。”
“一切凭你自己的想法，是留在北清继续当一个普通大学生，还是回到苏家参与这场名为权势的角逐战争。”
楼梯侧方变得空空荡荡。
少女自带的体香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