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瓦檐角垂着铜铃，朱漆门扉半掩檀香。
阳光透过槛窗斜斜切进来，在地面上烙出菱花格影，浮尘在光柱里缓慢游动，恍若凝固了时光。
紫檀木书架倚墙而立，一些珍贵孤本被存放于楠木匣中。
桌案宽大到足够两个人并排横躺，其上摆放的文房用具皆是精品，山河镇纸更是用一整块灵玉雕刻而成，内里灵韵流转，叫人看上一整天也不会厌腻。
苏玖如同山中野狐狸进城，嘴巴张成圆形，很没见识地惊讶问道：“主人平日就是在这里处理政务的吗？”
“当然。”安采瑶轻笑着问道：“小狐狸，你认识多少字？”
少女带苏玖来御书房，可不只是为了向她施压。
苏玖嘟嘴。
哼，以为狐狐是丈育是吧？
瞧不起谁呢！
你身为女帝，自小接受英才教育，狐狐我也不差的。
且不说自己前世接受过完整的基础教育，还阅读了许多书籍，今生跟随尊上，不仅掌握人族和妖族的通用语言，识得三大皇族传承的骨文、铭文等远古文字，还精通琴棋书画，可谓多才多艺……
自己在十二年里，除了修炼还学会这么多东西，就问其余同龄人做得到吗？
当然苏玖也是当过问题儿童的，有两门技艺说什么都不肯学。
其一是舞蹈。
小狐狸对自己的认知始终都是猛男。
学乐器，可以；学跳舞，坚决不行！
其二是媚术。
尊上觉得，苏玖毕竟是一只狐狸，曾打算请天狐族的老相识来传授苏玖狐族媚术，小狐狸当时抱着尊上手臂摇了半天脑袋才让尊上打消这个念头。
苏玖知道撒娇卖萌可耻，但为了不学媚术，她也是拼了。
小狐狸挠了挠脸颊，回答道：“主人，常见的字，阿玖应该能认得差不多。”
眼下这情况，表现高调可对自己没好处。
“那就好。”
说话间 ，安采瑶走到桌前坐下，挑出一本奏折递到小狐狸面前。
“看看吧。”
苏玖作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主人，真的可以吗？”
以普遍理性而论，呈给皇帝的奏折，可不是别人能随随便便看的。
安采瑶之前说“亲眼瞧瞧”，苏玖以为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瞧瞧”——看一眼由奏折堆成的小山，感受一下数量之多，认清现实夹着尾巴乖乖做宠物，仅此而已。
安采瑶笑得不以为意。“主人给你，你自然可以看。”
苏玖狐疑接过，思索这是不是安采瑶新想出来的试探手段。
打开奏折刻意放慢速度读完，小狐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有人在淮水发现古代宝鼎，于是当地官员将此事上奏，并附会说天降祥瑞，彰显陛下圣德。
鉴定为：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原来是这种玩意儿，难怪安采瑶放心给自己看。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官员上奏脱离实际政务一味歌功颂德，而安采瑶好大喜功允许这种行为存在……
小狐狸不禁感慨，还真是优秀的匹配机制。
苏玖合起奏折，放回桌上，带着几分憨萌说道：“如果主人喜欢祥瑞宝鼎，阿玖愿意去为主人找寻。”
身为宠物，小狐狸不可能冒着惹恼主人的风险去吐槽这奏折上的内容，但什么都不说也不合适，便以这种方式表达对主人的“忠诚”。
反正安采瑶也不会真派自己去。
安采瑶微微一愣，旋即笑出了声，挼了挼小狐狸的脑袋。“我只是想测测你的识字量，对那什么宝鼎并没有兴趣，更不用你去为我找寻。”
苏玖腼腆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鸣，顿了顿才问道：“那么，主人，和阿玖有关的那些奏折在哪里啊？”
安采瑶抬手指向其中一摞。“在这里，估计接下来几天，还会陆续送来更多。”
小狐狸很想骂人。
这一摞已经有半个自己高了，这尼玛还不是全部。
过几天能摞出几个自己？
安采瑶的笑容中多出一丝深意。“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吗？”
苏玖的确想看看，到底是哪些老登中登小登针对自己，咬着嘴唇忐忑地点了点头。
安采瑶牵拉银链，让小狐狸坐到自己腿上，幽幽说道：“可以哦。但在这之前，主人得考考你。你要是通过了，作为奖励，主人就允许你看，怎么样？”
“好的，主人。”
安采瑶从亟待处理的奏折中抽出一本，面色有一瞬的凝重。
“主人先忙，我们待会儿换一本也行。”苏玖很会察言观色，讪笑着打算回避。
“倒不是什么机密。”安采瑶神情恢复如常，稍稍沉吟，还是将奏折递给小狐狸。
苏玖仔细看了一遍。
这份奏折，内容可以总结为八个字：冀州凌汛，百姓受灾。
提到“汛情”，很多人首先想到夏季。
夏季降雨多，确实更容易发生水灾。
而凌汛通常发生在冬末春初，当河流解冻时，上游的冰先融化，下游仍结冰，导致水流不畅，引发洪水。
意识到这是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小狐狸站起身，将奏折递回到安采瑶面前。
安采瑶拿起朱砂红笔，开始认真批复。
苏玖静静站在一边，没有打扰。
说起来，自己之前都没见过宿敌处理政事的样子，正好趁这个机会见识见识。
免除受灾地区三年赋税，以工代赈，组织灾民抢险破冰，修复堤防……
从大乾夺回的那些地盘，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由苏玖治理的，结合前世知识和过往经验来看，安采瑶的这份方案，以及方案所反映出来的能力，相当不错。
可惜了，是个战争狂。
片刻后，安采瑶停笔，并不在意小狐狸盯着自己的批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破冰和修堤基本都是重体力工作，如果一户人家只剩老弱伤残，无法参加这些工作，又该怎么办呢？”
苏玖的小声嘀咕令安采瑶诧异地瞪大双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狐狸，想到了那些最平凡也最需要帮助的人，她会考虑那些人的生存问题！
安采瑶内心深处始终存有怀疑，小狐狸的乖巧温驯，是否都是迫于形势的伪装；但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受灾之人的悲悯与关心，却不似表演。
难道说，这才是她的本性？
如果是这样，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事，将她变成了曾经那个狠厉无情的玉花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