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舒时也不陌生,人榜第三。
舒时一愣,侧头看向身旁。
却见是个好似江湖少侠的客人,面容俊俏,嘴角含笑,身着青色短打,腰缠黑带,一柄长刀横置在桌前。
身边这家伙似乎修为也不弱,自家小姑娘那么小的私语声都给他听见了。
那人见舒时看来,也不管生分,自来熟地搭话道:
“今日云氏的风光大宴乃为云于苍云兄,兄台你可知道他‘碎金刀’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吗?”
舒时平时常去茶馆听说书,对江湖早就传腻的消息当然清楚。
不过眼见身旁这人似乎是个闭不紧口的话匣子,这般热情,倒也不好干给脸色,便配合地摇了摇头:
“在下略有耳闻,只听闻是斩了魔道贼子,具体却是不知详情。”
年轻少侠嘴角扬起,似乎感觉很有意思,“嘿嘿”笑道:
“嘿嘿,我便告诉你罢。三年前,云于苍才开六窍,游历南琮,恰好撞破”招财钱庄”一分庄管事私通照镜门。”
“照镜门你知道吧?”
照镜门也是七路邪魔之一,舒时当然认识,他点了点头,也不开口打岔。
年轻少侠继续道:“那管事被撞破了密事,心中惊惧,欲将云兄除之而后快。可明里暗里各种招数一并使来,皆奈何不得他,最后不得不上门求和。”
“管事着人搬了一整箱黄金珠宝亲自登门,想要私了此事。”
“却不曾想云兄长刀出鞘,一刀将装满黄金珠宝的木箱劈成两半,并取了管事人头,提着人头闯入招财钱庄总庄,讨要交代,而后赵大掌柜亲自奉茶迎客,成就了‘碎金刀’的美名。”
身侧的少侠显然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
但前因后果好歹是说清楚了。
舒时十分配合地感慨了一句:“云少侠真乃侠之大者,义贯云霄也。”
“可不是吗?”
年轻男子笑了笑,又忽的想起什么,拱手道:“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舒时。”舒时回了一礼。
“舒兄,有礼了,在下陶升。”
“嗯,陶兄好。”舒时颔首回应。
陶升则保持着拱手抱拳的姿势,身体似乎有些僵住了。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回答,他抬头对舒时眨眨眼。
舒时忍着心中好笑,若无其事地跟着眨了眨。
两人“似有其事”地对视着了好些会儿,一时好像都忘记了身处宴会中。
正当窝在舒时怀里的小姑娘感到疑惑时,忽然桌上一声轻响,一个桔子不知怎么突然飞了出去。
随即不远处,便有另外一个穿锦服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满脸黑线朝这边喊道:
“陶兄,何故用桔子丢我?”
陶升听到声响,似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随后又故作矜持地和舒时致意一下,拿起自己的刀,换上爽朗笑容转身过去:
“啊哈哈,秦兄弟,好久没见了!”
陶升转身离去的模样颇有些莫名狼狈。
“怎么了?”
小姑娘有点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拉了拉舒时的衣领,眼里颇有不解。
舒时忍着笑意,埋头贴在小姑娘耳边,小声解释:
“方才那人是‘刀震寰宇’陶升,人榜第五。被他偷偷用真气丢中桔子的秦兄弟,应该就是‘掌中日月’秦信了。”
“这家伙刚刚想在我面前玩高人露相,肯定是在等着我惊呼他一声“原来你就是刀震寰宇”,我偏不接茬,让他下不来台了。”
“江湖传闻‘刀震寰宇’陶升性子随和爽朗,不拘小节,但偏爱显摆,倒还真是空穴来风。“
舒时小姑娘说完悄悄话,末了,还是没能忍住失笑开来。
小子,在我面前玩这一套,还是太年轻了。
小姑娘并不爱理这些事,也不知道有趣在哪,只是懒懒应了一声,又往舒时怀里缩。
舒时帮她抚平被自己不小心蹭乱的发丝,想到刚刚的故事,又啧叹了一声:
“简直和小说主角一般。”
“小说主角?”小姑娘偏过脑袋,偷偷蹭了蹭舒时。
“就是话本故事的主人翁。”
小姑娘“哦”了一声,还是不怎么感兴趣。
她差不多已经习惯了舒时话里会时不时蹦出一两个生僻词了。
舒时又掰了两瓣桔子,一瓣继续喂给小姑娘,一瓣自己吃。
指尖不经意间点在小姑娘的唇瓣上,舒时又想到了什么,发起牢骚:
“其实我以前也做过大侠梦。”
“嗯,后来呢?”小姑娘忽然打起精神,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舒时想了想,叹息道:“怕苦,嫌累,放弃了。”
那时候养一个小涂芷已经很麻烦了,懒得再去做什么大侠。
“好没用。”小姑娘秀眉拧紧,毫不客气奚落。
男子汉大丈夫,怕苦嫌累算什么?
但是……
“但是不要紧,我很厉害,以后会养你一辈子,所以不必担心以后。”
她仰起身子,小手抬起揉了揉舒时的脑袋。
舒时一怔,旋即失笑,又把她抱紧了些,不给她乱动了。
“别摸了,在外面好歹给我留些面子。”
舒时看了看周围,好在也没人关注这边。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出现在内院高台上的云于苍吸引了。
高台之上,舞姬声乐不知何时已经退下。
云于苍墨色长发高冠束,月白练功服绣银色流云纹,腰系玉带配宝刀,可谓英姿勃发。
正是翩翩少年郎,端端好少侠!
待到院内一静,便瞧得他一挥手,当即有云氏子弟跃身上台,手中端着盆盏,盏中三杯美酒。
“熟我云某者,素知某不善言辞,今日既为主家,散言碎语不提,当是有三杯酒礼敬。”
他以真气将话音传开,随后托起一杯酒水,环转一圈,朗声道:
“此杯酒礼敬在场的江湖前辈。”
话罢,酒水一饮而尽。
随后又端起一杯,同样高声道:“此杯酒礼敬捧场的江湖同侪。”
又是一杯饮尽,院内已有私语声,不乏对其赞叹。
云于苍不受影响,端起第三杯酒,高高举起:
“此杯酒礼敬天公地母,武道修途。”
话落,豪饮而空,酒杯重重摔下,瓷片碎裂飞溅。
院内顿时爆发沸腾热嚷。
“好!有此豪情,便当为人榜第一!”
“云少侠当真年少有为!”
“不愧是云少侠,少年豪气直冲云霄啊!”
云于苍宠辱不惊,抱拳谢过一圈,随后抽出腰间长刀,闭目调息。
云在山端坐诸位,看着台上的儿子,面上再是故作淡定,眼底的喜意和自得却怎么也藏不住。
自家儿子幼时迟钝,武道天赋不错,但为人木讷老实,云在山以往总担心他会在江湖上吃亏。
不曾想过,前些年儿子请求外出游历,在南琮一行后,认识了江湖险恶,居然一朝开悟,颇有些脱胎换骨的意味。
不仅武学进步飞速,待人处事也逐渐老成稳重。
外界的评价都是当今年轻一辈第一人。让云在山,或者说整个北境云氏都看到了云家兴腾的希望。
云氏今日虽贵为十一世家,执武道牛耳,但却总有点那么名不副实。
想各大世家家主,都是地榜前四十内的高手。
更有京府柳氏‘剑摧天门’柳无争,位列仙班。
就他这北境云氏的云在山,地榜排名五十开外。
但北境云氏昔日是风光过的。
想当年,云在山祖父云定北也是外景宗师,地榜最高位时排入前十。
苍云刀光一卷天地变色,无人不惊无人不叹,与‘天光刀’南宫言并称南北双刀。
可南北双刀,南在前面,怎就不能是北南双刀?
云定北性情刚烈,便因此事,二者间颇有些恩怨不快。
恰巧二人都摸到法身门槛,云定北主动发出武道请柬,相约争锋,欲决胜负,生死不论,试图借助对方压力来更进一步。
云定北颇有些心气,但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失了性命。
昔日的‘天光刀’,则已是如今的‘天光破云’了,天榜在列的法身高人。
云家则自那时候起便一蹶不振,窝在北境多年,徒然消磨心气。
云氏对‘天光破云’南宫言,要说恨,那肯定是不敢。
要说怨,全没有那也不尽然。
可双方是在江湖群雄见证下公平争锋,最终也是祖父棋差一着,又能如何去怨?
腰间这把从伪神兵品阶的苍云刀,都还是当初南宫言好心送回云家的呢。
云氏是承了人情的。
这人情承的却不是滋味。
事因云定北起,却非因云定北而终。
云在山从祖父一辈,到父亲一辈,再到如今自己这一辈,是眼睁睁看着云家一日一日衰弱。
父亲内忧外患,着急冲击外景宗师,却走火入魔英年早逝。
云在山继承云氏家主的位置后,云家更是风雨飘摇。
整个人硬是从当初的纨绔子弟,生生变作了今日稳重成熟、处事圆滑的云氏之主。
但北境云氏早年外界树敌敌不少,内有叔伯闹腾分家,想要改变现状,也是有心无力。
他是生怕再过些年,云家在自己手上,就和当初的涂家一样,从十二世家变成十一世家,十一世家再变成十大世家。
好在儿子争气,落座人榜第一。
族内眼看将来又是一尊外景宗师,说不得还有触及法身的机会,顿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上下齐心一致对外,这三年来,云家才有了蒸蒸日上的趋势。
云在山心底思量不断,又忽的一怔,仿佛想到了什么。
涂家?涂芷?
念头刚起,还不待他仔细思索,高台上便有了动静。
一道织金明白衣装的倩影落在了高台上,拱手执礼,落落大方道:
“既然诸位兄长谦让,小妹便率先献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