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里面每天都打扫的很干净的……”

说完,珞萦没有再去看江棘的表情,而是低下头匆匆推开了枝条做的门,跨步向里面走去。

“姥姥!我…我朋友来家里做客了…”

江棘看着正对着门的破旧平房,房顶上的瓦有好几处破碎长草,房子的玻璃因为常年不换而看不真切。院子的左侧是个小菜园,长着稀稀疏疏的葱,韭菜等作物,中间还有几个木架子,下面的小苗似乎是黄瓜。

右边则是一个让江棘感觉割裂感十足的土屋,看到土屋的那一刻江棘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上世纪。而在门前还坐这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打补丁的马甲和裤子的老人,正用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但一双眼睛并不浑浊反而精神奕奕,举手抬足间竟有一股文化人气息。

但不知为何,站在这处处透露着贫穷的地方,江棘却像是被抽走了身上所有的自信和锋芒,有些喘不上气。

“哦…?妮儿你还带伙伴……?”

姥姥本来还略带惊讶的笑着,本来想着珞萦这妮子终于能找到伙伴了,结果下一刻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穿衣并不规矩,脸上有股痞气,长相俊秀还一脸局促模样的男孩(?)。

“………?”

“额……”

江棘在看到老人审视自己的目光时不知怎的,背突然下意识的挺直了,局促了起来。

“姥…姥姥?您好。”

“……晚辈好。”

姥姥眯起眼,上下打量起了江棘,眼中闪过精光。

姥姥生平阅人无数,她一眼就看到了江棘身上的痞气,并且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姥姥却一眼就认出江棘的家境殷实。

……但自家孙女怎么会带回这么个公子哥回来?长的还那么俊…该不会…?!

“啪。”

将手中的蒲扇往手上一拍,姥姥眯着眼笑着对江棘说道:

“后生,你先等下,我和萦儿有些家事。”

说完,没等江棘回复,姥姥就回头对着珞萦使了个眼色,起身背着腰就往屋内走去。

意识到姥姥可能生气了的珞萦面色有些尴尬,但见江棘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珞萦还是先说道:

“…你先找个地方呆一下吧,我马上回来。”

说完后,珞萦没有去看一脸尴尬的江棘,转过身跟着姥姥进屋了。

“……”

江棘站在小院中,望了望地上的泥土地和方才姥姥做过的台阶。

‘连凳子都不给吗?’

江棘望着门口的树,在心中无奈的吐槽。

好歹自己也是珞萦的金主,怎么就只能受到这种待遇呢……

江棘现在不知为何,身上之前唑唑逼人的气质已经散去了不少,反而就真的像是一个被女友带回家的男友一般惴惴不安。

只不过,江棘担忧的并不是怕珞萦的姥姥赶自己走,而是.....

珞萦她,未免有些太像自己记忆中的人了。

…………

“萦儿,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能独立的孩子。”

姥姥坐在凳子上,将蒲扇往桌上一拍,没了以往的和蔼,而是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局促的珞萦。

“姥姥,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你都把人领家里来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告诉我这个老婆子说你爱他爱的不得了,还要抛下我这个老婆子出去住了??”

姥姥冷哼一声,竖眉厉声说道,丝毫没有因为江棘还在院子里就收敛声音的想法,毕竟她这话也是给江棘听的。

“你知不知道这种公子哥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他们的嘴里还就没有一句实话!他们有钱!什么缺?什么得不到?他们对你没有感情的!你这妮子只是因为有一个好皮相,而且成绩优异,人家想把你追到手玩玩而已!”

“不,姥姥你搞错了……”珞萦慌乱的摆手,看姥姥生气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身子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我早就说过,你上学不要去招惹那些学生。我不是想让你受委屈,而是咱家没有得罪人的底气!别说他那种公子哥了,你惹到谁咱们都好受不了!咱家没人没关系还没钱,你能靠谁?靠我老婆子做的布鞋?种的地?刺得绣?还是你的奖学金?我告诉你,咱家对他们来说都什么都不是!你一旦和他们惹上关系,人家一点不高兴就能让咱家活不下去!”

姥姥对跪在自己面前的珞萦滔滔不绝的说着,她的胸口起伏,她是真的被气到了。而珞萦则是抿着唇,没有任何怨言的低头挨骂。

姥姥其实有一点说错了,珞萦确实是个能独立的孩子。但是其他的姥姥说的都没错。这个老人活了几十年,年轻时走过南闯过北,还是个下乡的知识分子。如果不是因为在迷路快饿死的时候被姥爷救了,姥姥这样的人就留不在农村。

“你…哎,你这孩子……”

姥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珞萦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涌出一股无力。

自从老头子走了,姥姥和珞萦在村中便没有了说的上话的亲戚,这么多年姥姥将珞萦一步步养这么大已经可以称得上奇迹。

当初姥姥也不是没有想过将珞萦送人,自己追着老头子去了算了。但回想起当初珞萦稚嫩的小手冻的通红,还是坚持洗衣服的背影,姥姥终究还是舍不得。

拨开层层迷雾,一个蹲在小溪旁,努力的用全身力气**衣服的瘦小身影出现在记忆中。而姥姥,则站在一旁喘着气捶着腰,心情复杂。

浑浊的眼中情绪复杂,姥姥的腰佝偻着,哄孩子似的笑着对面前抬起身,用全身力气洗衣服的对萦儿说道:

‘妮儿啊,跟着姥姥吃苦了。姥姥给你找个能让你吃上肉,还对你好的爸爸妈妈好不好?’

姥姥想起了之前从县里来的那对夫妻。那是一个清晨,小小的萦儿跟着自己去卖自己做的布鞋。消瘦的小脸上镶嵌着两个仿佛能容纳所有星辰的眼眸,稚嫩的小手举着布鞋笑着叫卖着。

而那对夫妻也正巧是个生不下孩儿的,来村里也是丈夫陪着一直怀不上的妻子散心。而恰好,用小手捧着布鞋叫卖的小珞萦站到了夫妻面前。

‘叔叔姐姐!你们要布鞋嘛?’

小小的孩子却很精明,笑嘻嘻的将手上的布鞋扬了扬,而那个妻子像是被挥舞着的布鞋迷了眼,怔愣的看着珞萦消瘦的小脸。

之后的事也很俗套,夫妻在了解了两人的情况后,妻子就起了收养之心,姥姥也有了放手的想法。

记忆片段再次定格在小溪旁。

‘不要!萦儿只能是姥姥的孙女!姥姥也只能是萦儿的姥姥!……妈妈死了爸爸不要萦儿了,姥姥你也不想养萦儿了吗?’萦儿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泪眼婆娑的看着眼睛浑浊并且弓着腰的姥姥,想去拉姥姥的手却不敢。

‘你这傻孩子!姥姥怎么能不要你呢?净说胡话!’

‘那…以后姥姥要等萦儿长大,等萦儿给你养老好不好?’萦儿期待的眼神对上了姥姥浑浊的眼睛,眼中满是对姥姥回答的期冀。

‘………’

姥姥没有回答珞萦。萦儿的小脸稚嫩,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固执的看着姥姥。而姥姥也在萦儿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佝偻的倒影和疲惫且充满死气的脸。

孩子很小,甚至比隔壁的黄狗还小。但孩子的眼很大,大的能将姥姥整个人都印进去。

‘姥姥,拉勾。’

萦儿固执的伸出手,小小的被冻的通红还皲裂的小手递到了姥姥苍老的脸前,姥姥原本几乎要睁不开的眼缓缓瞪大,浑浊的瞳孔逐渐变得清明。

姥姥笑了,随后用布满皱纹的手紧紧的包住了萦儿的小手。摩挲着孩童稚嫩的皮肤,姥姥笑着点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好,姥姥等着萦儿长大。’

说完,姥姥就松开了萦儿的手。

而那个红红的小拇指,在刺骨的寒风与寂寥中无声无息的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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