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猛地从冰冷的地板上弹坐起来，心脏“咚咚咚”地擂着胸腔，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冷汗濡湿了单薄的寝衣，紧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窗外天光熹微，晨曦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但那片在梦境中挥之不去的暗红色光芒似乎还固执地残留在她的视网膜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试图将魔王那蛊惑人心的言语和那双暗金色满是兴味的瞳孔从混乱的思绪中尽数驱逐出去。
不！她绝不能走到那一步！成为什么魔王的收藏品，光是想想，她就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施工，目标是挖穿这座圣·艾蕾西亚教国的地基！
就在这时，寝宫的门被轻轻叩响，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恭谨。
莉娜那略显担忧，却依旧保持着柔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您醒了吗？格雷戈里修士已经在偏厅等候。今日，有圣泉净化的仪式。”
圣泉净化？
艾莉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玩意儿是格雷戈里修士贴心至极给她安排上的例行项目。美其名曰“稳固圣力，净化心灵，排除杂念”。
可现在，尤其是在经历了卡洛斯那番堪称精神污染级别的“辅导”之后，这所谓的净化，在她听来，更像是一场明晃晃的审查！
她几乎能想象到格雷戈里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和他镜片后面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救命！这谁顶得住啊！
艾莉娅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温和无害。
“我知道了，莉娜。我稍作准备就过去。”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艾莉娅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昨晚的噩梦太过真实，以至于她现在都觉得浑身酸痛，像是真的被卡洛斯拽着跳了一整夜的“死亡华尔兹”。
她磨磨蹭蹭地换上繁复的圣女袍服，那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料，圣洁有余，但穿在身上，总让她有种被包裹成粽子的窒息感。尤其是胸前那两团在紧身衣物的束缚下，存在感强烈到让她每次穿戴都想当场去世。
表面上她是圣洁无瑕、悲天悯人的圣女艾莉娅。
内心里她正在疯狂吐槽：这该死的封建神棍世界！这倒霉催的圣女身份！还有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魔王卡洛斯！以及即将要面对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格雷戈里！她真的蚌埠住了！
圣泉是位于祈祷宫后殿一处僻静的庭院。
庭院中央是一方碧玉般的泉池，泉水清澈见底，袅袅升腾着淡淡的、肉眼可见的圣光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草木清香与圣水特有的微甜气息，闻起来……嗯，有点像高级空气清新剂。
格雷戈里修士早已等候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灰色修士袍，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古板严肃，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整个人还是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熟人也滚”的禁欲气息。
他站在圣泉边，背对着艾莉娅，仿佛在研究池水中圣光的流转轨迹。
艾莉娅硬着头皮走上前，努力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轻盈而虔诚，脸上也挂上了标准的圣女式微笑——嘴角上扬十五度，眼神保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悲悯。
“格雷戈里修士，日安。”她的声音柔和得能掐出水来。
格雷戈里缓缓转过身。
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
“殿下，日安。看来您昨夜休息得不错。”他的语调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艾莉娅继续保持微笑：“劳修士挂心了。”
“圣泉能洗涤一切尘埃，稳固圣力。请殿下随我来。”格雷戈里微微颔首，示意她跟上。
艾莉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脚下的青石板路因为常年被圣泉的雾气浸润，生了一层细密的青苔，踩上去有些湿滑。
她的心神本就高度紧张，既要提防格雷戈里可能进行的“盘问”，又要努力压制住脑海中卡洛斯那些魔音灌耳般的低语。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脚下突然一滑！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溢出。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冰冷刺骨的圣泉池水中倾倒而去！
完蛋！要湿身了！还是在格雷戈里这个老古板面前！她圣女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干燥而有力的手臂，精准无比地横亘在她腰间，稳稳地将她下坠的趋势止住。
是格雷戈里。
他几乎是在她惊呼出声的同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动作迅速得不像一个平日里只负责文书和祈祷的修士。
艾莉娅惊魂未定地喘着气，下意识地抓住了他坚实的手臂，才勉强稳住身形。
“多……多谢修士……”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猛地顿住了。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格雷戈里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以及他整个身体，都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出现细微的僵硬。
那不是因为发力而产生的肌肉紧绷，更像是一种触碰到某种滚烫或冰冷异物时，身体下意识的、想要撤离的本能反应。
尽管那僵硬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就被他完美地掩饰了过去。
但艾莉娅那因为高度紧张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异常。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本能地抬起头，撞进了格雷戈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镜片后的光影微微晃动，她捕捉到了如同深渊般幽邃的光芒飞速掠过格雷戈里的瞳孔，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随即，那双眼睛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惊吓过度产生的幻觉。
格雷戈里扶稳了她，然后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退后了半步，拉开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距离。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平板调子，听不出任何异样。
“殿下，圣泉石阶湿滑，您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需要更加注意。”
艾莉娅：“……”
他刚才那一下，绝对不正常！绝对！
难道自己的异常，已经明显到这种地步了吗？被他察觉到了什么？是身上残留的、属于卡洛斯的魔王气息？还是说她这个异世界灵魂与这具圣女身体的排斥反应，已经强烈到能够被他直接感知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当成小白鼠一样研究，艾莉娅就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是……是的，修士。我会小心的。”
格雷戈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圣泉池水粼粼的波光，完美地遮挡了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那么，请殿下开始今天的净化吧。”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走向圣泉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