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昏暗的楼道,宋松文站在了熟悉的家门前。

门口的对联,经历了大半年的时光摧残,已然残缺褪色,开锁和保险的小广告从上到下贴了一排——一切都好像没有变过。

宋松文慢吞吞地在门前的垫子上蹭着鞋上的积雪,一面掏出钥匙开门,好在钥匙和手机一样,都是随身携带的。

防盗门发出刺耳的响声,宋松文推门进屋:

“唉,先进去再想辙吧。”

于是回到了这个自小生活的房屋。

进门就是餐厅,但见餐桌上丢着没吃完的泡面,油脂凝固了一层。宋松文脱下棉衣,搭在椅子背后,一抬头,再看餐桌上首,正好能看见挂在墙上的,父母身穿警察制服的遗照。

宋松文默默看着照片,对于这张照片他很熟悉,但对于照片上的人——

子女对父母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而对宋松文而言,有关父母的印象,自有记忆以来就都是模糊的。

据说人会用想象,来弥补记忆里模糊的部分,那么敢肯定的是,他对父母九成以上的印象,都是由想象构建的。

而这想象的源头,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他的姐姐——宋竹清。

宋松文看着眼前的遗照,想起了自己考上国立帝都中学时,姐姐拉着他跪拜二老,祈求在天之灵的庇佑。

于是他从一旁的香案上,捻起三只线香,点燃,随后插在香炉上。

“好,那么先收拾收拾吧。”

仿佛回到领地的雄鹰,宋松文在房屋中巡视了一圈,随后便被其不堪卒睹的卫生条件所震惊,只能先着手于打扫房间——

然后却发现,就连洗洁用品,都不剩下多少了,难以想象宋竹清到底在过怎样的独身生活。

好在简直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自己的那位青梅竹马,此时此刻伸出了援助之手。

宋松文便开始扫地,灰尘先不提,单是纠结的头发,啤酒的瓶盖,以及各种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包装袋,便从各种犄角旮旯里扫出不知多少。

终于,在他把两个卧室和一个客厅都扫完时,门铃响了。

宋松文打开门,看见齐思手提一个大塑料袋,站在门外,身上穿的是米色的牛角扣大衣和牛仔长裤,马丁靴上沾着几点雪泥。

宋松文让开一条缝,放齐思进门。

“噫——你家里好冷。”齐思把袋子放在地上,随后在客厅里转着圈,打量起房间的布局来。

“暖气烧不热,不是一天两天了。”齐思俯下身,查看着塑料袋里的内容。

“说起来,你来的挺早的嘛,我还以为你要到晚上才能来呢。”

“学校停课了,毕竟下这么大雪。”

“是啊,毕竟下这么大雪。”宋松文俯下身,查看着袋子里的内容,“这都是什么来着?”

“什么什么来着?”齐思走上前,“不就是那些东西吗?洗洁精什么的。”

“东瀛话看不懂啦……”宋松文取出一个袋子,指着上面的异国文字。

“欸?”齐思上前指着袋子,“进口的是这样的,这个应该是洗衣液吧……这不是有中文吗?”

“哦,我没看见……”

宋松文将各种用品分类收好,随后扭头看向齐思,笑道:

“谢了,过两天请你吃饭。”

“你这个过两天,可不是一天两天。”齐思笑着坐在沙发上,随后伸了个懒腰,“嘛,要我帮你收拾吗?”

“算了吧,没能招待你就很不好意思了,家里什么都没有。”

于是宋松文接着开始打扫,齐思则抱起腿,安静地坐在沙发边上,用手机看书。

收拾泡面的空桶,以及各种速食品留下的遗骸,扫地,拖地,扫出的废品灰尘装满了两个垃圾袋,一并扔到了楼下垃圾桶。还有脏衣篓里堆满的衣服,也放进洗衣机里,通通洗了个干净。

但见天色昏黑下来,宋松文坐在沙发上喘息,看着明显整洁了许多的房间,心中生出些许成就感来——话说单身独居事业女青年的住处,未免太恐怖了些吧,以前两个人住的时候,也没有乱成过这样。

齐思坐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弄完了吗?看你和个家政小精灵似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坐在这里了。”

“希望我姐能看在家政小精灵的份上,饶我一命吧。”宋松文苦笑道,现在只可惜自己为什么不会做饭,不然效果没准能更明显一点。

齐思笑了笑,拍拍衣服,站起身来:“我在你这里,也待得够久了——那我回去了。”

“这就要走吗?”宋松文道,“我姐应该马上要回来了,你不见见她?”

“才不呢——你这次自作主张地回来,她肯定要骂你,你自己顶着吧,我才不当你的挡箭牌。”齐思嘻嘻笑了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蹦跳着到了门口。

“你想什么呢,算了——那有机会再聚吧。”

齐思离去了,屋内复归冷寂,宋松文叹一口气,深深向后,靠进沙发里,只是无聊地看着手机消磨时间。

眼看着时钟转到八点,门外钥匙转动的声音。听过无数次的开门声音,此时竟然让宋松文有点紧张。

门外走进一名扎着马尾的高挑女性,穿着长款的红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两袋热腾腾的炒面。

“吃过了吗?”宋竹清把炒面放在了鞋柜上,一面用手扫着头发的雪屑,随后弯腰脱起警靴。

“还没……”

“那正好,我买了两份。”

“万一我吃过了怎么办?”宋松文笑道。

“你小子,真当是我专门给你买的吗?你吃过了我就吃两份,我快要饿死了。”宋竹清换上拖鞋,从厨房里拿了两个碗出来,隔着塑料袋把炒面衬了上去。

二人坐在餐桌前,宋松文拿起筷子,看了看炒面,又看向一旁开始狼吞虎咽的宋竹清,忍不住笑了笑:

“那什么……”

“什么事?”

“姐,我回来了。”

宋竹清猛扒了两口炒面,随后迟疑着放下筷子:

“小松,我给你老师那边打了电话,那边说你被开除了……也不说什么原因。”

“确有此事。”宋松文想了想,低头道。

宋竹清默然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弟弟,三年过去了,身量变得高大,手脚变得修长,可给人的感觉却似乎没怎么变化,凌乱的头发,明明是青少年的岁数,却隐约能看见零落的白发隐藏在其中。

“你先好好歇两天,等我过两天有空了,陪你去一趟帝都,把事情问清楚。”她低声道。

“不是这种程度的事。”宋松文苦笑道,在世人眼里,国立帝都中学,是令人艳羡的,可以直通大学的超级精英中学,但事实上,虽然宋松文有空时还要去那里补习文化课程,但他的档案却早就不在那里了。

宋竹清对接的所谓的老师,其实也不是什么教务处人员,而是异灾会档案局保密科的干员。

宋松文不知道怎么向姐姐解释,也许保密科那边早就做好了善后,他只需要静待后续即可?

“没关系的,姐姐,我还是可以考大学的,我又不是因为懈怠学业被开除的,你放心好了。”宋松文扒拉着炒面,说道。

“是啊……放心,你一直令人很放心,叔叔阿姨们都说你成熟,很多时候,比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要可靠。”

宋竹清忽然笑了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宋松文刚想张嘴,却听宋竹清道:

“可是,越成熟的孩子,代表他越会说谎哦。”

宋竹清站起身来,收起了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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