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三楼的阶梯教室永远飘着粉笔灰与油墨味混合的气息,老张教授拍案而起的瞬间,窗外的桂花树突然抖落花瓣,吓得前排女生夹在书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而那几朵花瓣正巧落在我摊开的笔记旁边。

吊扇在头顶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把讲台上飞溅的粉笔末搅成一场微型沙尘暴。

“呲呲,梁安!看这里。”

后门传来气声呼唤时,我正在草稿纸上画罗马柱,笔尖因为颤抖多划出一道斜线。

端木璇扒着门框的指节泛着粉红,她今天穿了件薄荷绿的衬衫外套,我估计她今天早上又睡过头了,否则第二颗扣子怎么会系错位置。

发梢的银杏叶随着她探头探脑的动作簌簌作响。她肯定又是踩着银杏大道那些硌脚的鹅卵石跑来的,昨天她鞋底卡着颗石子,在法学院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出个标准的"大"字形,吓得我手里的保温杯重重摔在地上,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保民官制度的核心在于...”

老张突然转身,断掉的粉笔头精准击中我前排打瞌睡的会长。

而端木璇趁机扔来个纸团,砸在我手边的教材封面上。

我展开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用眼线笔歪歪扭扭写着:“麻辣香锅买一赠一!!!”,结尾三个感叹号戳破了纸巾。

我摸出手机在桌下飞快打字:“不是说好这周戒辣吗?你说最近长痘了不能吃太辣。”

消息刚发出去,讲台方向就传来老张教授阴森森的声音:“第三排穿灰色卫衣的同学,是叫梁安对吧?麻烦分享一下手机里的奇闻异事?让大家听听。”

在全班哄笑中,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时,端木璇正捂着嘴,坐在最后一排笑得肩膀发抖,别在耳后的碎发垂下来,在阳光里晃成金色的丝。

从教学楼到二食堂要穿过整个紫藤长廊,端木璇边走边踢着路上的松果,米白色帆布鞋踢出清脆的响板节奏。

“你们法学院怎么连地砖都印着法典条文?”

她突然蹲下来研究脚下石砖,马尾辫扫过我的运动鞋:“你看!这块砖上刻着“不当得利”!”

我拽着她后领,直接把她整个人拎起来:“你这人真是,来了八百多次,居然还吐槽我们院,忘了上次你说要研究文学院墙上的《洛神赋》,结果一脚踩进没盖严的井盖...”

话没说完就被她塞了颗水果糖,荔枝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她突然指着天空大叫:“看!飞机云!”我下意识抬头,脖子刚仰到四十五度就听见“咔嚓”快门声,手机屏幕上是我翻白眼的侧脸,背景里拖着条牙膏状的云。

“哈哈哈,这张能当校园防治传染病的封面。”

她笑得像只偷到鱼的小猫,鼻尖皱起可爱的纹路。

我作势要抢手机,她转身就跑,帆布书包上挂着的青铜书签吊坠甩起来,啪地打在我手背上。

二食堂永远在演绎能量守恒定律。

三楼的麻辣香锅有多红火,一楼的自选菜就有多落寞。

我们挤进电梯时,端木璇正对着金属门整理刘海,她新剪的发型像被啃过的蒲公英,随着电梯颠簸忽闪忽闪地扫过我肩头。

麻辣香锅档口的蒸汽把我的眼镜片蒙成毛玻璃,端木璇站在柜子前面,举着夹子,看起来像盲人摸象:“这个透明的玉片...哎梁安你别笑!宋代《山家清供》里说过'冰壶珍'...”

“那是魔芋结。”

我替她夹起两片娃娃菜,“你昨天把我的鸡腿抢走的仇还没报呢。”

她突然神秘兮兮凑过来,发丝蹭过我耳尖:“知道为什么非要今天来吗?”

没等我回答,她自顾自地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瓶,“铛铛!我酿的桂花蜜!配麻辣锅最解辣啦!”瓶底沉着几根可疑的黑色杂质,标签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图案,仔细看才发现是“试作品三号”。

当她把桂花蜜倒进酸梅汤时,隔壁桌两个女生投来惊恐的目光。

深褐色液体在杯中翻涌出诡异的泡沫,我默默把椅子往后挪了十公分:“你确定这不是霍格沃茨的魔药课作业?”

“啊?我嘞个豆,现在整个寝室都在吃我们两个人的瓜啦!我不管,你必须对我负责!”

她突然拍案而起,打翻的辣椒油顺着桌缝流到我裤子上。我手忙脚乱抽纸巾时,她举着手机怼到我面前,屏幕上是女寝512的微信群,她的室友沈栖鹤是出了名的八卦,她连续发了十多条“关于梁安与璇璇的第九次食堂约会的实况记录”。

照片里我正皱着眉头擦她袖口的油渍,她笑得见牙不见眼,背景里还有保洁阿姨挥舞拖把的残影。

而她的另一位室友许未名默默发了条:“赌支口红,毕业前能喝到喜酒。”

“你脸红什么?”

她突然把冰镇酸梅汤贴在我脸上,沁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我从手机时瞥见自己发红的耳尖,发现再怎么严谨的逻辑此刻也碎成了食堂地上的虾壳。

“咳咳咳,早知道不点特辣了!死梁安,也不知道提醒我!”

端木璇蹲在文学院楼前的排水沟旁,用树枝拨弄水面上漂浮的银杏叶。

她刘海被汗水粘成三缕,随着抽鼻子的动作一翘一翘:“阿嚏!”

我从包里翻出常备的薄荷糖递过去,她接糖时指尖擦过我掌心,温度烫得惊人。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长投在砖墙上,忽然变成个戴学士帽的小人——原来是她踮脚去够墙头的爬山虎,文学院牌匾上“博文约礼”的“礼”字正巧映在她发顶。

“梁安。”

她突然转身,眼睛比暮色里的第一颗星还亮,“你刚才给我擦袖子的时候...”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摸到口袋里的纸巾已经揉成了团。

“好像我妈给楼下流浪狗擦爪子!”

她说完自己先笑得蹲在地上,书包侧袋跳出一包印着“宠物湿巾”的包装。

我抬脚轻踢她鞋跟,结果被她抓住裤脚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鼻涕。

在她掏出小镜子补妆的时候,我瞥见她手腕内侧的墨迹变成了卡通小熊,估计是刚才在食堂用湿巾乱擦的杰作。

……

文学院三楼拐角那间废弃的播音室,被端木璇改造成了临时备战基地。

当我推开门时,墙上的播音设备罩着《英语四级高频词汇》挂图,操作台上堆着三盒开封了的速溶咖啡,还有本倒扣着的英语词典,翻开封面,发现还夹着根啃出牙印的荧光笔。

“梁老师好!”

她突然从课桌底下钻出来,脑袋上顶着毛线织的"四级必胜"发带,鼻梁上架着防蓝光眼镜,“这是弟子准备的贡品,请您笑纳~”

她献宝似的举起塑料袋,里面装着用卷子包着的烤红薯。

“别整这些没用的,开始学习吧。”

众所周知,端木璇的四级已经连挂两次了,她这次要是再不过,估计徐阿姨那边就要暴走了,为了世界和谐以及她的小命,我只能答应她,帮她补习英语,省得她晚上给我打语音电话问题。

我翻开她做的真题笔记,她在“abandon”旁边画满流泪的小人,在阅读理解题干的空白处爬满简笔画兔子,很明显从一开始她的学习态度就有问题。

当她第N次把“economy”拼成“econamy”时,我终于抽出她压在《四级真题》下面的《如果让高冷男人爱上我》:“这就是你说的“沉浸式英语学习法”?”

“别乱动我的东西,这、这是语感培养!”

她抢回小说时打翻了自制提神喷雾,薰衣草混着风油精的味道在播音室迅速炸开。

我们两个人同时被呛出眼泪,她慌慌张张掏出的“纸巾”包装上赫然印着“宠物专用湿巾”。

当补习进行到第四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对她的英语水平感到绝望了。

“梁安你看这个完形填空!”

她突然用红笔戳练习册,“这道题选c绝对有问题!”我凑近时闻到红薯混着薄荷糖的味道,她耳后翘起一缕头发,随呼吸轻轻颤动。

题干里情侣吵架的对话让她突然戏精附体:“I told you not to touch my phone!”

她拍案而起扮演女主角,膝盖撞到调音台按钮,整个教室突然响起九十年代英语听力磁带的声音。

“我靠,这设备不是坏了吗?!”

我们在男女主播机械的“how are you”中对吼,她手忙脚乱拔电源线的样子像在拆吃C4炸弹。当教室重归寂静时,我们发现挂在窗边的"英语角"横幅缠住了电风扇,此刻正像白旗般缓缓飘动。

夜色透过锈迹斑斑的气窗爬进来时,端木璇正踮脚去够门框上方的气窗,上面放着我和她的手机。如她所言,为了不被手机所诱惑,专心学习,她把我们两个人的手机都放在了那里,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也要戒掉手机。

“手机酱~哇达西好想你啊~”

她话音未落,老旧的木门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你反锁门干什么?”

我第N次拧动球形锁,她蹲在地上研究起锁孔:“为了防止有人打扰我们嘛~之前我还用发卡开过...哎?这次怎么打不开了?"

我们轮流对着门缝喊到声嘶力竭,最后并排坐在播音台上啃冷掉的红薯。

她忽然用荧光笔在我手背画手表:“呜呜,我再也不用iPhone13mini了,居然没电了……你的手机怎么也电了啊!呜呜呜,可恶,我今天晚上不想住在这里,哎?你那里怎么有道疤?”

我下意识缩回手,那道被暖水瓶烫伤的旧痕突然发烫。

住院时她每天抱来的百合花似乎又在记忆里绽放,消毒水味道里还混着她头发上的花香。

她翻找充电宝时碰倒了调音设备,突然响起的圣诞颂歌吓得我们同时撞到脑袋。在“Jingle Bells”的魔性旋律里,她捂着额头笑出泪花:“说真的,我们好像在演校园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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