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早已被初升的晨曦取代，但她心中的黑暗却丝毫没有被驱散。
脑海中，那个低沉而戏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回荡。
魔王卡洛斯。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恐惧。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始终在黑暗中，在每一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她。
她不敢合眼，生怕一闭上，那魔鬼般的声音又会贴着她的耳膜响起，带来新的、更让她绝望的“惊喜”。
阳光艰难地挤过雕花窗棂，在华丽的地毯上投下几道无力的光斑。
暖意？不存在的。
艾莉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美丽的脸，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
“小圣女，昨晚睡得可好？”
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果然如期而至。
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直接在她意识最深处，清晰地响起。
艾莉娅浑身猛地一颤，手里的银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几乎要从精致的雕花椅上跳起来。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褪尽了血色，比窗外的晨光还要苍白。
他真的……他真的无时无刻不在！
这种感觉，比被一百个格雷戈里修士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还要可怕一百倍！
“你……你又想干什么？”
艾莉娅的声音在意识中颤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和绝望。
她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被门外的侍女听到任何异样。
“呵呵，别这么紧张，我亲爱的小家伙。”
卡洛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但那安抚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戏谑。
“我只是关心一下你。毕竟，睡眠不足可是美丽的大敌呢。”
艾莉娅：“……”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她内心疯狂吐槽，但表面上，或者说在意识层面，她连一个反驳的字眼都组织不起来。
恐惧已经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看起来，你对我昨晚的‘小礼物’，似乎不太满意？”
卡洛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调侃。
艾莉娅的嘴唇哆嗦着，她能想象到电话线另一头，不，是她脑子另一头的那个魔王，此刻一定勾着嘴角，露出了那种反派BOSS特有的邪恶笑容。
“那不是礼物！那是惊吓！是恐吓！是精神虐待！”
她在心里咆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卡洛斯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些许，虽然那柔和中依旧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底色。
“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更‘深入’的话题。”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紧。
更深入？还有比知道她是穿越者、知道她性别错位更深入的吗？
难道他连她上辈子大学挂了二十四科都知道？！
“你在害怕，”卡洛斯的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脏，“害怕教廷发现你的‘异常’，害怕那个叫格雷戈里的小修士把你当成真正的异端。”
艾莉娅的呼吸一滞。
他说的正是她此刻最深切的恐惧。
“他们崇拜的是‘圣女’这个符号，一个完美的、符合他们期望的工具。一个纯洁无瑕、承载圣光的容器。”
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轻蔑。
“可你呢，李明？”
当这个久违的，只属于她自己的名字，被魔王用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念出来时，艾莉娅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像是被狠狠抽打了一下。
既是极致的恐惧，又有一种……荒谬的，被人从厚厚的面具后揪出来的错位感。
“你真的甘心，扮演一个连自己都不认同的角色吗？”
“日复一日地伪装，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做着并非本意的事。”
“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那些虚伪的教条和沉重的期望所束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锤子，狠狠砸在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那些她曾经努力压抑，不敢深思的困惑、不满和疲惫，在这一刻，被魔王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圣光？那不过是束缚你灵魂的枷锁。”
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的低语。
“你有没有想过，你体内那股‘不一样’的力量，那让你感到恐惧，却又隐隐有些‘舒畅’的暗紫色电弧，或许……才是你真正的天赋？”
艾莉娅的瞳孔微微放大。
暗紫色电弧……
他连这个都知道？！
不，他当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不……不是的……”
她在意识中发出微弱的抗拒，但那抗拒听起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你害怕它，是因为教廷告诉你，一切偏离圣光轨道的，都是‘异端’，都是‘污秽’。”
“可他们何曾真正理解过你？理解过你这具‘圣女’皮囊之下，那个来自异世界，迷茫又无助的灵魂？”
魔王的声音像最醇厚的毒酒，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在她的意识海中掀起阵阵波澜。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越缠越紧，几乎要窒息。
“我……”
艾莉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说的是事实。
她确实害怕，确实迷茫，确实……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扮演。
她想念那个可以穿着T恤短裤，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和沙雕网友一起吐槽的李明。
而不是这个每天都要穿着繁复华丽的长袍，端着圣洁高贵的架子，接受无数信徒膜拜的“圣女艾莉娅”。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圣女’，一个完美的符号，一个听话的工具。”
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至于这个符号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艾莉娅，还是李明，亦或是一只会发光的猫，他们根本不在乎。”
“只要你能稳定地输出圣光，扮演好他们的希望灯塔，你就合格了。”
“可一旦你‘漏电’了，一旦你不再符合他们的标准……”
魔王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之语带来的恐惧，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要沉重。
芙洛拉圣女……秘密处决……
那些在图书馆暗格中看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字句，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不……不会的……”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试图反驳，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想想吧，李明。”
卡洛斯的声音再次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自由。”
仅仅两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艾莉娅的心防之上。
自由？
对啊，她最渴望的，不就是自由吗？
摆脱这个莫名其妙的圣女身份，摆脱这具让她感到别扭的女性身体，摆脱这个处处充满危险和虚伪的世界。
“不再需要伪装，不再需要恐惧，做回真正的‘你’。”
“想穿自己想穿的衣服，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甚至……找回你原本的性别，也不是不可能。”
轰——！
艾莉娅的脑袋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真正的炸弹，瞬间一片空白。
找回……原本的性别？！
这……这怎么可能？！
魔王……他难道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有趣。”
卡洛斯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
“圣光天域能做到的事情，无尽深渊同样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只要你……愿意。”
艾莉娅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魔鬼的低语，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毒药。
她清楚地知道，魔王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包藏祸心，都是引诱她堕入深渊的陷阱。
可是……
可是他说的那些，精准地戳中了她所有的痛点，描绘了她内心深处最隐秘、最强烈的渴望。
自由……做回自己……
这种诱惑，对一个被困在异世界、困在错误性别、困在虚假身份中的灵魂来说，实在是太大了。
大到让她几乎无法抗拒。
“我能给你这个机会，李明。”
魔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蛊惑力。
“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你的与众不同，理解你灵魂的本质。”
“也只有我，才能给予你，教廷永远无法给予你的……真正的自由。”
“只要你……向我伸出手。”
向他伸出手？
向一个魔王伸出手？
那意味着什么？
艾莉娅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内心剧烈的挣扎和一种……极其危险的“心动”。
“我……我不知道……”
她在意识中艰难地回应，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呵呵，没关系，小家伙。”
卡洛斯似乎并不急于得到她的答复。
“你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毕竟，从绝望到接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他的语气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精心布置的陷阱。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
魔王的声音突然带上了一丝玩味。
“机会，可不会永远等人。”
“你那位‘好心’的格雷戈里修士，对你的‘研究’，似乎也快要有新的进展了呢。”
格雷戈里！
艾莉娅的心猛地一沉。
她现在还处于格雷戈里的严密监视之下。
那个男人，对她体内那股“异常”力量的兴趣，丝毫不亚于眼前的魔王。
只是一个想把她当成实验品，另一个……想把她当成收藏品。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想想吧，我可怜的小圣女。”
“是继续留在这个虚伪的囚笼里，等待未知的审判，还是……选择一条全新的，或许充满荆棘，却能让你真正‘活着’的道路？”
魔王的声音渐渐远去，如同退潮的海水，留下一片狼藉的沙滩。
艾莉娅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自由……他说的是自由……
可是，魔鬼口中的自由，代价又是什么？
是她的灵魂吗？
还是……比灵魂更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她是李明……他竟然知道……
这种被人看透一切的感觉，既恐惧，又有一种……荒谬的被“理解”的错觉……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或者说“存在”，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从哪里来，知道她内心的真正想法。
尽管这个存在，是所有人口中万恶不赦的魔王。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讽刺的事情。
艾莉娅下意识地抬起手，覆上自己的胸口。
那里，圣女的身份象征着纯洁与神圣。
但此刻，她感觉到的，只有沉甸甸的枷锁，和一颗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疯狂摇摆的心。
她该怎么办？
她能相信魔王吗？
不，当然不能！
可是……她又能相信谁呢？
那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教廷？那个眼神深邃、心思难辨的格雷戈里修士？
艾莉娅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掉落在地毯上的那把银梳上。
阳光下，银梳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