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着,攥紧易拉罐的手却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起来,甚至已经将那罐子捏得变形,隐约可见她手背上跳跃的青筋。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熟睡的男人后,洛岭兰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了阴影里。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好熟悉,这样的场景。
苏木的心中还残存着某些淡淡的怨恨,不知是属于洛岭兰的记忆,还是来自她那相似的过往。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收拾酒瓶时的洛岭兰与自己一样,都有怨恨过那不管不顾、放浪形骸的家伙。
手中的易拉罐并不扎手,但苏木立即将其撇开,任由它在地上咕噜噜滚着。
洛岭兰能将酒瓶上那些字记得这么清楚,大概也是因为她无比地厌憎着这些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滚动的酒瓶竟在地上留出一道浮动的字迹,歪歪扭扭地斜着。
苏木擦了擦眼,再仔细看去,发现字依旧在那,便歪着头读了起来。
“母亲走后,父亲变得嗜酒如命,他以前总说家庭是他的枷锁,只是没想到当枷锁打开后会变成这份模样。
他认为没有了母亲和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放手去博取那所谓的武术冠军。
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我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他逃避的借口罢了,就像他靠酒来逃避母亲死亡的现实一样。”
幸好我的老爹没死,不然便更是样衰了。
虽然如是心说,但苏木内心并没有庆幸的念头。
毕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面,其实都差不多吧。
被凝视的字迹蓦地消散,苏木这才恍然回神。
“苏木同学,再找找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我现在有了一些猜测。”
是唐奈,她也看到了刚才的内容吗?
苏木下意识点了点头,在武馆里走动起来,刻意避开了记忆中酒渍散布的地面,朝着应该是沙袋的方向走去,但那里如今空空如也。
这时,她将目光放在了洛岭兰走出的里屋处,那扇紧闭的门后究竟会是什么呢?
“说起来,我还没有遇到宁希。”
“她怎么会出现在洛岭兰的记忆里呢?她应该正呆在一层梦境里,那里有只战斗部为她捏造的记忆以及部分魔法少女宁希的记忆,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放心,我知道的只会比你更多。”
听着唐奈自信的口吻,苏木撇了撇嘴。
谁信啊?
想着,苏木已踏过里屋的门槛,第一次看到其内的光景。
床头的一盏小灯照亮着整个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奖项与照片,里面有洛岭兰,也有那个中年男人。
而桌上,仅仅有一面被扎碎的镜子,裂缝间残余着少量的血渍,当苏木看向它时,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洛岭兰那张绝美的脸。
这让苏木心头一惊,又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
别说,真挺好看的。
“想不到苏木同学喜欢成熟类型的。”
“去你的,我只是看看而已。”
镜子上狰狞的裂纹让苏木有些不适,让她不自觉转换着角度,尝试将面容与其错开。
但那裂纹的汇集处,却始终凝聚在洛岭兰右眼角的位置,像一个正在渗血的尖锐疤痕。
或者说在碎裂的镜片遮掩之下的,就是那个十字疤。
苏木放下镜子,沿着溅射的血渍,找到了一把落在角落的小巧刻刀。
看那弯折的刀身,不难看出它承受过很大的力度,而那锋利的刀锋,似乎恰好可以嵌进镜中的裂口。
苏木下意识试着将刻刀插入,完美吻合,但下一刻,望着镜中仿若被刻刀刺中的洛岭兰,她的精神又是一阵恍惚。
又有回忆吗?
尖锐的刺痛猛地自右脸处炸开。
视野间被一片鲜红渲染开来,苏木下意识想要捂住那涌出热流的伤口,但手下的动作却在一刻不停地继续,粗暴地将那伤疤扩大。
下一刻,她终于看清了自己。
镜中的黑发少女眼角正流淌着汩汩鲜血,像是在流着血泪一般骇人,但配上她的脸颊就让画面显得更凄美。
洛岭兰的确在流着泪,为自己最后的至亲死去而哭泣。
我好恨我自己。
她没有想过,那个说着“我会继续努力”,却总是在酗酒的男人,最后会死得这样草率。
她向自己的父亲提出了决斗。
她要继承这个武馆,而不是静静看着这个男人继续将其糟蹋下去。
洛岭兰如愿以偿地获得了武馆的继承权,但却不仅仅是因为她赢了。
“很严重的脑溢血,病人长期酗酒,心脑血管太过脆弱,现在想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明明铺上了软垫、明明不该摔得那么重,为什么会……
洛岭兰非常冷静地签下病危通知书,平静地走在熟悉的路上。
周遭的车水马龙第一次离她这么远。
深夜,依旧非常准时地惊醒,却没有听到酒瓶碰撞的声音。
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做好失去父亲的准备。
他也曾是一个好父亲的啊。
这是第多少次被噩梦惊醒,她已经数不清,每当她梦见父亲,便会有个声音在不停地提醒她。
他已经死了,死在你的手下。
洛岭兰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从抽屉中抢夺般拿起刻刀。
刀锋一横一竖,轻易便撕裂脆弱的肌肤,但疼痛和自残的行为却丝毫无法减轻她的负担。
桌上的镜子正对着她那被血模糊的面容,镜中的那人便是杀父仇人。
那是我自己吗?别开玩笑了。
洛岭兰猛地将刻刀扎进镜面之中,将整个镜子刺透,刀身也在这一击之下被扭曲,随后被一齐重重地抛在了房间的角落。
往昔的各种照片环绕在四周,每一张都有她,每一张都有他,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洛岭兰,仿佛在怜悯着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可怜少女。
她怔怔地捡起镜子,再次凝视着镜中的少女,眼泪无法阻拦地满溢而出。
没错,就是我自己。
我厌憎着我自己。
记忆的末尾依旧是撕裂一般的痛楚,等苏木终于从中被抽离时,那强烈的情绪依旧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曾不止一次想要从这段记忆中逃走,但最后还是强忍着看了下去。
而现在,后劲也大到夸张。
“苏木同学,你哭得稀里哗啦哦,我拍下来给你看看。”
“喂,不许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