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五年以来她一直都在重复一个噩梦。
她每次都会在虚幻的梦境里重回王城脚下无数兵士围绕的猎场，他们把剑和枪对准了中间那个浑身漆黑，面容恐怖的魔人，在半个月之前这个魔人还被人们尊称为圣女。
“烧死她！烧死她！烧死她！”
手中的法杖抬起，尖端迸发出令人厌恶的焦糊火焰气味，那时她头一次对自己的火魔法产生了厌恶感，她不明白，只是烧死一个魔人而已，为什么双手会重若千钧，为什么以往习惯已久甚至成了本能的魔法回路会运转的如此艰难？
为什么，她会为一个魔人感到悲伤？
可是不行，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心软。
我自小征战前线，主动承担起送那些魔人化的人最后一程的职责，现在那些被我亲手安息的战友同伴们都在看着呢，我不能心软，心软是对他们的背叛。
火焰发射出去，将面前的魔人整个燃烧。
奇怪的是，魔人反而不再反抗，任由她的火焰烧死了她。
呵呵，好奇怪啊。
呵呵，心里，好难受，喘不过气了。
她是魔人，我杀死她是正确的，清醒点丽娜，你没有做错。
灼热的残渣留了一地，她捧起后放入骨灰盒中安葬好，欺骗着自己浑浑噩噩度过数年，直到一柄名为真相的利刃穿透她的心脏，她才看到曾经会对她微笑的那个人正冷漠地站在她对面，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她满头冷汗地从这个梦中苏醒，然后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地面缓慢的向后移动，身下之人的脖子被她搞得湿漉漉的。
她不明白，自己应该是在地上睡着了才对，为什么现在会被赫里背着呢？
“你醒了？”
“啊，嗯。”
她不好再装睡，声音如蚊子叫似的。
“你睡着时哭了，一直说让我原谅你，后来又说别原谅你，你已经精神分裂了是吗？”
“……没有……或许吧。”
她觉得自己能说出这个回答估计真的有点精神分裂了。
这时她发现现在并不只有她们两个人，在赫里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平民，他们担惊受怕的脸上朝丽娜露出讨好的笑。
赫里说：“路上遇见的，凛霜城内的所有人应该都进入这里了。”
“是吗，那说不定会遇到辛西娅她们。”
“你下意识想见的是辛西娅？还没被她骂够？”
“没……不是，”丽娜闷声道：“她是个好孩子，她会恨我都是我咎由自取，再说，她是我妹妹，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亲人。”
赫里发出声冷笑，讽刺她对她人太过宽容。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队伍中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响。
“赫里，你为什么背着我呢？”丽娜酝酿半天后问出她的疑惑：“你不是丢下我了吗，还是你想到别的惩罚我的方式了。”
她听到赫里又笑了，只不过笑声中隐藏的怒意已经能清晰的被她感知到。
“惩罚，呵，惩罚。”
赫里咬着牙：“好啊，你还想我怎么惩罚，跟你烧死我一样让我烧死你吗？”
“如果能缓解你的伤痛的话……”
忽然间天旋地转，丽娜被摔在地上，但并不是很疼。
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仰躺在地的她看到了，赫里眼中蓄积的泪水，还有因愤怒咬的发白的嘴唇。
“丽娜·法罗斯戴尔！我自己都已经不再提以前的事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用意，非要把那个伤疤一次次给我撕下来表达你的愧疚吗，你为什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用……意？”
“那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原谅你了！在我被你烧死前的最后一刻我就原谅你了！身为魔法使的我根本不会去憎恨同样身为魔法使的你！”
丽娜不明白，她可是杀人凶手啊，是该被碾到肮脏的土里苟延残喘的人才对啊。
可是豆大的泪珠砸在她脸上，自赫里复生以来，她第一次看到她哭。
她慌了，抬手去帮她擦泪。
赫里脱力般弯下了腰把头埋在她胸前，哽咽道：“我好早好早以前就想过，当我某天变成魔人，就交由你来送我上路，可我怕你会伤心，所以后来找了里昂，可里昂后来又走了，最后还是你来替我解脱。”
“我为什么要恨你，剿灭魔人有什么错，你说过你曾经亲手杀死了魔人化的战友们，被好多人讨厌排斥，我也经历过那些啊，我也亲手杀死过即将魔人化却还保有清醒意志的人们，那种罪恶感我知道的，我怎么会恨同样经历过这一切的你！”
“所以……别再说什么惩罚了……别再让我心里难受……我好不容易回来……别再折磨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丽娜抱住她，与她相拥而泣，压在头上数年的乌云此刻在两人的哭泣中渐渐散开，她曾期盼的那束光又洒在她身上了。
她好高兴，好高兴她没有失去赫里，好高兴赫里又能接纳她。
其他人害臊地默默远离她们，等她们哭完。
两个小时后。
双眼通红的她们向其他人表达了歉意。
丽娜向他们鞠躬：“耽误这么长时间真不好意思，我们继续去找其他人吧，得动员所有人找到艾瑞丝才行。”
有人问：“可是这地方这么大，连路都没有该怎么找啊？”
丽娜也没办法，但又不能打击到他们，只好先给出保证：“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你们。”
她们是魔法使，其他人也只能听她们的话了。
走了不久前方传来沙沙声，赫里把丽娜拉到身后，前方的人好像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对方问：“是谁，报上名来！”
赫里眉头一皱，没想到最先遇到的熟人是她。
她心里连叹两声，回应道：“你们的九月老师。”
那边很快走出来两人，正是魔法院的学生安苏和沙木两人，安苏震惊地望着眼前的金发女人，跟她小时候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她结结巴巴：“老师……圣女……呃……”
赫里：“叫我赫里就好。”
“嗯，赫里姐姐。”
沙木则一脸敌意：“安苏你干嘛呢，她可是我们的敌人！”
赫里：“我改邪归正了。”
“谁信你啊！再说你要是改邪归正那被你伤害过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好在安苏及时捂住他的嘴向赫里道歉：“老师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知道您现在一定变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和圣女大人在一起。”
她下意识说的还是老师。
赫里走上前伸出双手，按在少年少女的头顶。
“抱歉，当了你们的老师却没给你们做个好榜样，以后遇到再困难的事千万别学老师这样，要当个正直的人。”
沙木眉头紧皱，却没有反抗，安苏则连连点头：“好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