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例带齐了? ”
父亲站在逆光里, 深灰色大衣夹着市政会议标配的藏蓝西装。
他摘眼镜擦拭的动作让时间突然倒流,上次见他擦拭镜片, 还是在三年前我考入实验中学的庆功宴上, 当时他正和教育局刘副局长碰杯。
铝合金行李箱划过走廊的声响格外刺耳, 张秘书小跑着接过行李时, 我注意到父亲左手无名指残留着常年佩戴婚戒的苍白痕迹。自从他晋升职位后就再没戴过那枚戒指, 就像他再没穿过除了黑白灰以外的衬衫。
晚餐的氛围甚是安静,父亲几乎没怎么动筷。母亲也沉默不语,草草吃了几口便回屋翻阅案卷。
妹妹往我碗里夹第四块红烧肉时,白瓷勺碰在小碟上发出玉器般的清响。
“老哥,你瘦了好多。”
她眼角余光扫过父亲正在翻阅的会议纪要:“爸,你也尝尝,我今天特意没放花椒。 ”
水晶吊灯在父亲的金丝眼镜框上折射出冷光, 他突然合上文件:“派出所说那条巷子的监控系统那周正巧检修。”
鎏金钢笔尖悬在清蒸鲈鱼上方, 一滴酱油正顺着鱼鳍纹路婉蜓而下,
“是吗?可是程叔告诉我,那条巷子的监控并没有维修。”
我舀了勺蟹黄豆腐, 热气熏得镜片直起雾。
妹妹在桌下轻轻踩我的脚, 她总说,我面对父亲的时候喉结会不规律就颤动。
父亲用钢笔在文件边缘划线的沙沙声停了。
我数着他腕表秒针走过五格, 那天在某次招商引资会上获赠的万宝龙钢笔突然重重摔在“X市交通安全整改方案”的标题上。
“三根肋骨骨裂对应三种不同击打角度。”
他翻开文件最后一页的伤情鉴定:“你该庆幸他们没学过人体解剖学。”
窗外银杏叶扑在玻璃上, 母亲进来添茶时带进一缕龙井香。
我陪着梁诺练琴,轻快的乐曲让父亲的精神状态舒缓了许多。
可当赵明阳父亲在市政工程招标会上的照片投影到电视屏幕时, 父亲镜片上突然蒙了层白雾,那是他翻阅涉密档案时的习惯性动作。
“那些混混在逃跑前,曾提到过赵明阳。”
我解开村衫第二颗纽扣,锁骨下方烙着被那个混混用烟头弄的烫伤,“赵明阳之前在跨院聚会时骚扰女同学,我出手制止,他放下狠话说要报复我,他平时也总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仗着他母亲是校长,欺负过不少同学。”
“知道了。”
父亲起身时带翻了青瓷汤盅, 参汤在红木桌面上漫成诡异的等高线。
他站在窗前拨通的第三个电话, 用的是某次防汛会议时我见过的加密手机。
那些“省委备案”“與情管控”的措辞里, 突然混进一句暗含怒意的“我是梁文洲,让她接电话”。
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哮喘般的嗡鸣,我调整iPad角度时,锁骨处的淤青擦过冰凉的金属支架。
视频框里的会长正在用美工刀裁宣传页,刀刃刮过亚光纸面的声音让我后颈泛起细密的刺痛,和那晚被混混用蝴蝶刀划伤皮肤的声音一模一样。
“去年经管学院在遮阳棚底下晕倒六个人。”
会长突然把美工刀往镜头前一戳,刀尖反射的光斑在我瞳孔上跳了一下,“今年大家都别偷懒,有专门的老师来监督咱们。”
他身后的獬豸雕塑突然被撞倒,青铜兽角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
宣传部的林柚的镜头突然剧烈晃动,她马尾辫上的樱花发卡擦过麦克风:“老陈!你那边局部地震吗?!这什么声音?”
我缩进电竞椅的阴影里记录会议纪要,充电线在手腕青紫处绕了三圈。
与林柚同为宣传部的王默突然放大我的分屏:“安哥,你下巴怎么了?”
他指尖点在屏幕上,我这才发现结痂的伤口从耳后蔓延到领口。
会长闻言猛地把保温杯砸在法学院的宣传册上面,菊花茶在“国家重点专业”的标题上晕开血渍般的红。
“遮阳棚要配四台风扇,过两天男生都跟我去一趟仓库。”
他盯着我的伤口,指节把美工刀柄捏得咯吱作响,“学生会剩余的藿香正气水也全给我拿过去,今年咱们专业的录取人数比去年要少一些,但是大家也不能松懈,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做到位,等结束了我请大家吃饭。”
“知道了,会长。”
散会后微信小群的视频邀请突然弹出,我正在用酒精棉片擦拭球鞋上面的污渍。
会长的镜头里突然出现半截棒球棍,金属棍身映出他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赵明阳真他妈是活够了!居然下这么毒的手。”
“冷静,现在没有证据能够直接证明赵明阳也参与其中了。”
我和会长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生活部的苏颖背后的《刑法案例研习》突然从书架跌落。
会长的镜头突然天旋地转,画面最后定格在天花板摇晃的顶灯上。
我听见棒球棍砸在铁皮柜上的巨响,混着他嘶哑的怒吼:“去他妈的赵明阳!居然敢搞老子的人,他妈是校长怎么了?老子有的是办法把他们一家拉下去!”
林柚的镜头里突然闯入半包纱布,她对着我晃了晃去年辩论赛的奖杯:“这样,迎新晚会我要用全息投影放他占用学生会公款的截图。”
奖杯底座的反光让我想起雨夜巷口监控探头的红光。
我摸着身旁有些发烫的手机屏幕,前几天,那个混混说"你就是梁安,听说你不太老实"的时候的气音突然在耳蜗里炸响。
会长突然把脸怼到镜头前,他瞳孔里跳动着某种危险的光:“我正好有他的微信,他不是在背后下毒手么?哼,我这次要给他准备个惊喜。”
挂断前王默突然放了段混音,把赵明阳当年竞选校学生会会长的演讲和看守所铁门声剪在一起,瞬间引起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