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是从克索利亚出来后的第二天晚上。
因为帝国军人也需要休息，所以那一晚我们就在荒野中过了夜。
奴隶们在停下脚步后不断的寻找着四周可以吃的任何东西，草根、虫子、树皮、树叶。无论是什么，就算是不能吃的东西他们也在抢着往嘴里塞。
我亲眼看到有人随地抓了一把土就塞进了嘴里，然后被土噎住，倒在地上抽搐着。
没有人管他，或者说大家根本没有管别人的余地，他们都在找着能够吃的东西，慢一步，那些能吃的‘食物’可能就会被别人捡走。
母亲坐在一棵枯树下，我则躺在她的怀里。她没有跟别人一样去满地扒土，也许这是身为曾经的伯爵夫人最后的尊严，她端坐在那里，手轻轻的拍打着我的后背，仿佛念咒一样对我重复着“睡着了就不饿了”这句话。
我眯着眼睛，因为过度饥饿，所以我现在头很晕，而且无论怎么想睡觉也睡不着，就算是意识模糊了一下，又立刻会被火辣辣的胃给痛醒。
“要喝水吗。”
母亲见我实在是睡不着，便低声问我。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等着母亲把水从怀里拿出来。
现在的我只想将空虚到难受的胃填满，无论是用什么东西都可以。
母亲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那些奴隶，然后将我往怀里拉紧了一下，才从怀里偷偷将水囊拿了出来。她打开水囊，慢慢的往我嘴里灌了一点水。
水下肚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可以垫肚子，相反，我开始觉得头有些难受了，很沉闷，就像是发烧一样的感觉。
“还喝吗？”母亲问我。
我摇了摇头，将身子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那就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
半夜，我被一阵冷风冻醒了过来，我的身体下意识一抖，连带着熟睡的母亲一起醒了过来。
“怎么了，零？”
“没事……我想去尿尿。”
感觉到身体有一点尿意，我对母亲说。
母亲嘱咐我不要离开太远，便让我去了。我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缩在一起的奴隶，往不远处的荒地走去。
那些帝国士兵在不远处架起了帐篷，昏暗的火光还在那里燃着，在这深夜的荒野显得格外的清晰。
不过当我准备脱裤子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现在的性别。
怪不得刚才有尿意时的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白天一直因为难受而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现在……
我摇了摇头，将本身的记忆读取了一下，便脱下裤子蹲了下去。
现在我不是纠结自己身体的时候，我现在的未来还是一片灰暗，有时间纠结身体的性别还不如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小解过后，我提起裤子便要回去，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淡淡的哭声。
很轻，很虚弱的哭声。
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的看到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一个人的身影。
心中的好奇驱使着我走了过去，那人影也随着我的接近而逐渐的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名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脏兮兮的脸，乱糟糟的头发，浑身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是和我们一起的奴隶，她瘫坐在树下，低着头。
她看起来很虚弱，除了嘴里那若有若无的哭声，她的身体已经没了任何动作，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我停下了脚步，转身便往母亲那里走去。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多了，想想白天的时候我也是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替我求来了水，我可能早就死掉了。
我没法管，这种事情我管不过来。
“救……救救……我……”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存在，她的嘴里发出了沙哑而又断断续续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很不清楚，但是我却莫名的懂她所说的意思。
她，不想死吗？
可是……
我咬了咬牙，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那里。
抱歉，我救不了你。因为，我们都是同样的存在啊。
都是奴隶。
……
回到母亲身旁时，母亲正眯着眼睛等着我回来，她看到我后，轻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嗯……走的地方有些远了。”
我坐到母亲身旁，将头靠到母亲身上。
“好吧，那么快睡吧，明天还要继续走呢。”母亲低声对我说了一句，没有对我的话有什么疑惑。
我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母亲和我同时沉默了下来，我听着母亲那匀称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母亲大人……您睡着了吗？”我轻声问道。
“还没有，怎么了，零，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
我的内心挣扎了起来，之前那个孩子的‘救救我’还在我的耳边回荡着。
母亲也看出了我似乎有什么心事，她将我的头抱到怀里，轻轻的揉着我的头发。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有一个人……”
“嗯。”
“她……在朝我求救。”
“嗯。”
“她似乎快要死了……可是我……救不了她……因为，我们也没有什么能救她的东西。”
母亲听完我的话后，轻轻的笑了一下，她揉着我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睁开眼睛看去，看到母亲从怀里将那只水囊拿了出来。
“她还想再继续活下去吧？”
我点了点头。
“那么，这个东西就给她拿过去吧。”母亲将水囊放到了我的手里。看着手里的水囊，我不解的看着母亲。
“可是……这里的水是我们……”
母亲笑着将我的话打断，她将嘴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因为她想继续活下去，所以她比现在的我们更需要这些水。”
她……想继续活下去……
“我们想活下去，所以我们喝下了这些水。而她也想继续活下去，所以她也可以喝下这些水。”
母亲的话让我又想到今晚那个因为吃土而被噎死的奴隶，又想到了那些麻木的看着他的其他人，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那个奴隶至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求救的表示，其他人也没有对他施以援手。或许，这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有着和那个奴隶一样的想法吧。
死掉会比现在更好一点。
说不定我也有这种想法呢……
我看着手里的水囊，脸上露出了一丝明了的笑容。
“我知道了，母亲大人。”我站起身子，对着母亲说道，“我现在就把水给她送去。”
得到母亲的同意后，我快速朝着那个女孩的方向走去。
看着依旧瘫在树下的她，我平复了一下有些急促的气息，走到她身边，将水囊凑到了她的嘴边。
“这些水，给你喝吧……”
这是给想继续活下去的你喝的水。
——
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继续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