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空调冷风灌进鼻腔,我睁开眼时,首先看到的是输液管里晃动的光斑。右臂石膏表面凝结着水珠,不知是冷气太足还是疼痛引发的冷汗。

“哥,你吓死人了!”

妹妹扑过来时,珍珠手链蹭过我的下巴,椰壳吊坠还带着些阳光的温度。

她身上防晒霜的薄荷味让我恍惚想起昨天,我和端木璇在麦当劳照顾小男孩的时候,她挽起的发髻别着星星发夹,后颈防晒霜抹不匀的白痕像月牙落在蜜糖里。

母亲按呼叫铃的手在发抖,珍珠项链黏在泛红的锁骨上。

我的记忆也随着监护仪的节奏逐渐清晰:与端木璇分别后,不小心走错的蝉鸣巷道,三个早有预谋的混混,蝴蝶刀砸向不锈钢管的脆响,以及手机通讯录里那个被星标的名字。

“那姑娘顶着暴雨跑来医院。”

母亲用冰贴敷我肿胀的额头,床头柜上玻璃瓶叮咚作响,“听她说,救护车来的时候,你手机泡在雨水里居然还能通话。”她拧开矿泉水递到我唇边,“今早她送了这盆茉莉来。”

白色陶土盆里,翠绿枝叶间藏着星点花苞。

我认得缠绕在竹支架上的丝带,是海洋馆志愿者证书的绑带。曾经端木璇蹲在水族箱前喂鳐鱼时,那抹蓝色正在她手腕间飘荡。

“梁安,你醒啦!”

带着湿气的声音从门口漫进来。端木璇抱着保鲜盒侧身进屋,薄荷绿防晒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医用胶布的新旧叠痕。

她没扎头发,发间那枚发簪却滴着水,空调风掀起裙摆时,露出脚踝上的红绳。

母亲和梁诺识趣的悄悄退出病房,而端木璇正用钢叉戳开冰镇杨梅。

紫红色汁水染透她的指甲,像是把晚霞揉碎了嵌进指缝。

“阿姨说,监控拍到他们的改装面包车了,估计马上就能抓到他们啦!”

她突然捏碎一颗杨梅,鲜红汁液溅在护士留下的体温单上,“我那天和程叔叔找了十几条街才找到你……”

我想起昏迷前最后的画面,雨水冲刷着睫毛,手机躺在积水里闪烁。通话界面不断弹出的暴雨预警通知中,她的声音穿透雨幕:“梁安,坚持住!不要睡!”

那时我想到了自己曾在游泳池扶住她打滑的瞬间,差点说出那句含在嘴里三个月的“要不要去天文台看星象展览”。

“怎么了,该不会是中暑了吧?中暑会加重脑震荡的。”

她突然用冰杨梅贴了贴我发烫的手背。

沁凉触感顺着血管炸开,像深潜时触碰到的海底涌流。走廊传来消毒机工作的轰鸣,窗外凤凰木的枝桠正在暴雨中狂舞。

母亲开门的咔嗒声响起时,端木璇正在拆保鲜盒第二层。

海苔饭团的香气混着茉莉的清甜,她低头摆弄便当盒里的玉子烧:“其实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还以为你想通了呢。”蛋卷被她切成不均匀的方块,“但是你一句话也没说,只能听到你嘶嘶的声音,我害怕你……”

“哇,快看,彩虹出来了。”

她突然指向病房阳台。积雨云裂开的缝隙间,七色光弧横跨正在退潮的江面。玻璃窗映出她睫毛上的水珠,以及我们那晚那些被暴雨冲刷得愈发清晰的心事。

……

我数着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第三十七滴时闻到了柳辞的香水味。

不是端木璇发间那种干净的橙花香,而是混着广藿香的苦,像暴雨前闷在铁皮罐里发酵的栀子花。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让我右眼皮跳了两下,这个月第三次了,上次跳完眼睛就挨了黄毛的蝴蝶刀。

“听说你脑震荡评级到二级了?”

柳辞的高跟鞋在瓷砖上敲出如同华尔兹节奏,裙摆扫过床尾时,我闻到她袖口残留的雪松味,父亲总抽的俄罗斯烟也是这股味道,上个月在他衣柜里见过同款铁盒。

她削苹果的动作和在学生会的时候一样漂亮,刀刃削下的果皮连成长长的螺旋。

“听你母亲说,派出所调取了附近所有的监控。”

她镜片的银光闪过我眼前,“但那晚的暴雨把车牌都糊了。”

“要早点好起来哦,下周就要迎接新生了,会长那个半吊子估计需要你的援助。”

她突然笑出声,刀尖挑起一瓣苹果,“会长这几天很忙,学校那边给他的压力很大,估计是去年接待新生的工作没有令学校满意。”

我眯起眼,后脑勺的疼痛似乎被记忆冲淡了些。

那天她穿着法学院的黑色制服,顶着太阳帮新生拿行李箱,裤脚上沾满了灰尘。

柳辞把苹果递过来,指尖沾着果皮:“那天教导主任突然发现阶梯教室里有个燕窝,还以为是哪个社团养的宠物。”

她今天涂了奶茶色唇釉,笑起来时虎牙若隐若现,像极了我们偷溜进天文台看流星雨那晚的模样。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柔和,我嚼苹果时汁水在舌尖炸开:“后来那窝雏鸟被文学院领养了,现在应该会在操场捡学生掉的面包屑。”

上学期还看见端木璇在喂那群肥嘟嘟的灰斑鸠,她总说其中一只有我的八字眉。

“给你带了礼物。”

柳辞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透明盒子,里面躺着只机械甲虫,“叶子姐的大作,她弄了好几天才成型。”

金属外壳上留着意义不明的焦痕,触须还断了一根,用粉色橡皮筋勉强固定着。

我转动发条,甲虫突然在床头柜上跳起踢踏舞,八只铁脚敲出《菊次郎的夏天》的节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积雨云裂开道金边。

柳辞伸手调整百叶窗角度,腕间的月亮手链叮当作响:“下周有双子座流星雨。”

她停顿片刻,指甲无意识刮着机械甲虫的翅膀,“会长说,原本该你调试望远镜的,可惜你现在这样,只能看电视直播了。”

我盯着她裙摆上渐干的水渍,形状像只展翅的鹤:“我新装的CCD传感器能自动捕捉火流星。”

我这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但柳辞只是轻轻点头,阳光掠过她发梢时,我闻见熟悉的栀子花香。

“要试试看吗?”

她突然把手机举到我面前,镜头对准窗外那片渐晴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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