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展示自己的独特性吗?既然如此,名字为什么要由父母来取呢?何况,这世界上,重名的大有人在,名字有什么独特性可言呢?
所以我坚信着,名字只不过是用来让别人方便记住你的代号罢了。
每次想到这,我都不由得联想到流水线上的生产工件,或是屠宰厂中被编好号码的牲畜,总是让我脊背发寒。
我好像也只是这世界上被名为“命运”的神编好号码的一位。
所以,我不喜欢记住他人的名字,要不是因为难以忘记,我甚至不想记住自己的名字,比起“贾昕”这种别人强加于我的代号,我甚至更愿意接受“小哑巴”这种略显恶意的外号,因为用这种词来形容我似乎更为贴切。
但是,在我升入初中后,我还是不由得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叫杨天骆,仔细想来,除了家人之外,他恐怕是第一个让我记住了名字的人。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你看起来……真招人烦。”
我记得特别清楚,这就是杨天骆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升入初中后,我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希望能够理解“朋友”是什么意思。于是,我逢人便问好,永远戴着和大伙相同心情的面具,挤进同学堆中大声说笑,和老师相处得也很不错。
每天过得很是疲惫。我并没找到传说中那“相处起来很开心”的名为“朋友”的神奇物种,但注意到大家见到我时面具上的表情都在笑,那种感觉的确比我自己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要更舒服。
没错,直到升入初中融入集体后,我才明白独来独往是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所以,杨天骆突然和我说那样一句话让我十分不解。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说“烦人”,为此我很受打击,急冲冲地就反问了回去:
“为什么?”
“哼。”
当时他没有理我,转头便走。我疑惑着:明明我一直带着微笑的面具,为什么他会说我讨厌?
明明他才是值得被讨厌的那个。所有同学都有说有笑时,只有他会板着一张脸坐在后面,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不加入任何社团、不参与任何活动、不和任何人说话,与整个世界都显得格格不入。
为此,我在心里记住了这个人。
在那之后,杨天骆的行为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像往常那般放学之后第一个拎包回家,反而是会默默等到我离开教室后,悄悄跟在我身后。
尽管我暗示的很明显——我已经发现他在跟着我了。但杨天骆毫不在意,他似乎压根不是在跟踪我,只是“跟在我身后”,这一行为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大概过了3天,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终于在一个岔路口拦在了他面前。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这绝非是因为我有“恼怒”的情绪波动,只是因为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用这样的语气。
而杨天骆不为所动,他用相当自然的语气说:
“我在想,怎么才能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
见我摆出了“疑惑”的心情面具,他缓缓解释道。
“就连你放学路上,我都看不出你有负面的情绪。为什么?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在迎合其他人,可……你脸上的面具骗不了人。为什么迎合别人,你却过得那么开心?”
我被问得一时语塞。
毕竟杨天骆也只是个普通人,他肯定不知道——我脸上的心情面具可以随意切换,完全反映不出来我真正的心情。这时,我完全可以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换上一副看上去很爽朗的面具跟他说“和大家一起玩就是开心啊”,但我没有那么做。
因为我也在疑惑着,为什么杨天骆看来我不该开心呢?
“既然你觉得我和大家玩得开心,那你为什么不和大家玩啊?”
“我讨厌迎合别人!”
杨天骆脸上浮现出了“急迫”的面具,他很想向我表达他的想法。
虽然不明白什么叫“迎合他人”,但我大概理解了杨天骆的意图——他认为我是错误的,而我脸上的面具却看上去很开心,所以,如果能说服我,也便能证明他的观点才是正确的。
事实上,他已经成功了。和学校里那些老师同学们交往时,我的本心的确完全没有想要露出笑容。
可这让我不理解,交朋友是“应该做”的事,受人讨厌是“绝对不行”的事。那么,为什么佩戴上和其他人一样的面具,试图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就是“错误”的呢?
那天,杨天骆撂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总有一天能找到你不开心的时候!”
而后,他转头就跑,此后再也没放学后跟踪过我。话虽如此,在学校内,我反而更加频繁地感受到了他投来的锐利目光。
我的父母每天工作早出晚归,我的学校规模很小,甚至连食堂都没有,每天中午我在学校都是吃从家中带的饭盒。
那天午休,我准备从书包里掏出饭盒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让书包侧翻,饭盒摔在地上,里面的饭菜洒得满地都是。
中午没饭吃了,这样想着,我本想去拿工具清理洒落的饭菜。偏偏这时,我注意到了身后的目光。
自不必想,是杨天骆在观察我。
——如果在这样最合理的时候给他看看我苦恼的样子,他肯定就会消停了。于是,我换上了“伤心”的面具,转过头装作一副刚刚没注意到他的模样。
“啊?杨天骆,你怎么也在啊?!”
没想到的是,看见我脸上伤心无比的面具,他居然哈哈大笑。
“什么嘛!你这不也是会哭的吗?哈哈哈,小事小事,我的饭分你一半好了,喏!”
说着,他拿来扫帚和我一起清理起地面,还大方地给我分享了他的午饭。说实话,我完全没料到他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总之,我被他的举动感动到了。那天之后,杨天骆常常会来找我聊天。似乎是终于从我身上感受到了正常人的样子。
如果让他知道,即便是那天的伤心面具也是我装出来的,他会露出什么表情呢?我最终也没和他说过这件事。
和杨天骆在一起聊天,我总会学到很多,也让我感到难以置信。
“……对啊对啊,然后那天,那个摔一跤的家伙就把我和可怜鬼揍了一顿!”
“哈哈哈什么嘛~明明摔成那惨样还迁怒别人。”
一语中的,杨天骆仅仅“迁怒”一词就解除了我多年以来的困惑。
人们生气的时候常会对其他人发火……人们总是希望别人夸赞自己……人们喜欢遮掩自己的弱点。种种这些,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
结合我过往的经历看来,我对他的也话很是信服。
而杨天骆最令我感到惊奇的一点便是:他似乎并不在意我佩戴的面具是否合他心情。
居然真的会有这种人存在吗?
渐渐的,我也将他视作足以崇拜的对象,不知不觉间,居然和他说了许多关于我自己的事。
那一刻,我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会交到“朋友”。